重庆：山体垮塌前后

　　事故发生的时候，李永木与杨武会已经回到家里吃饭，当时他们在自家院子里看到有石头扑面而来，他们还大声地叫不远处的干娘徐大碧快跑，喊了三声，就被大石裹挟，消失不见了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刘志明 | 重庆武隆报道

　　山体垮塌的悲剧发生在一瞬之间，但并不是没有先兆。6月5日15时许发生在重庆市武隆县铁矿乡鸡尾山的山体垮塌事件，直接导致山对面的采矿场、民居及路人数十人被埋，截至6月9日12时，9位遇难者遗体被发现，63人仍下落不明，其中，铁矿井下的27名矿工仍有生还希望。

　　那一刻

　　铁矿乡幸福村6组村民陈泽芳的家位于鸡尾山山体垮塌事故现场北边约4公里处，距离已是非常远了，6月5日那天中午，他正在自家院子里挖沼气池，突然听到巨大的声音。“就像飞机飞过一样。”陈泽芳说，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这一刻是14:52。

　　此前铁矿乡的上空，经常有飞机隆隆飞过。但陈泽芳觉得，这种从南边传来的看似熟悉的声音，“并不像是有飞机。肯定是下面的老岩垮了。对，一定是那个地方垮了。”陈泽芳站在房后岩边朝南望，远处全是烟雾，什么都看不清。后来有个小学生从现场过来，告诉他，“矿区全垮了，被石头推平了。”陈泽芳一家就跑去看，这时烟雾散尽，一片惨象：鸡尾山脚下的山谷里，铁矿、房屋，以及公路，全都被从山上垮塌下来的巨石覆盖了。

　　蒋成全是红宝村3组村民，她的家就在鸡尾山脚下，垮塌现场的背面，出事那天，她是距离惨剧发生地最近的幸存者之一。蒋成全回忆说，6月5日下午2点多，她正在院子下面水田里浇水，突然听到哗哗一阵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股烟尘冲过来，树叶满天飞，就什么都看不到了。烟雾一散，她才明白过来：有些石头就在她身边两三米处滚过，巨大的石头把整个山谷都填平了。蒋成全顿时后怕得哭起来。即使是3天之后，6月8日，讲述那时的遭遇，“心都在怦怦地跳。”

　　有些人就没能躲过这场灾难。当天，跟蒋成全一起在鸡尾山脚下放水浇田的还有李永木、杨武会夫妇，他们也是红宝村3组村民。李永木的家在山谷里更低一些的位置。蒋成全说，事故发生的时候，李永木与杨武会已经回到家里吃饭，当时他们在自家院子里看到有石头扑面而来，他们还大声地叫不远处的干娘徐大碧快跑，喊了三声，就被大石裹挟，消失不见了。

　　遇难者

　　本刊记者是6月8日上午到达的铁矿乡，天空下着雨，道路泥泞，由于从乡政府所在地茶园堡通往事故现场的公路被封锁，本刊记者只能从山的另一侧，走小路绕行。这是一条原本被荒弃了的陡峭的山间小路，在公路修通之前，山间居民祖祖辈辈就是使用这条小径来交通，由于山体垮塌，公路中断，这条路也得以重新发挥它的用途，媒体记者、好奇的周边居民，以及到村里安抚遇难者家属的当地干部，都是从这条山路上跋涉到达村里，或接近事故现场。

　　村子叫红宝村，3个村小组，约400人，就位于事故现场后面不远处的山谷里，在这场事故中，被掩埋的几户人家，全出自这个村子。本刊记者绕行一个多小时，在山间攀爬，到达红宝村。一户户人家分散在山谷里。不远处，就是鸡尾山垮塌现场。本刊记者看到，这其实是现场的背面，施救人员在正面作业，这边并不能看到他们的身影。这里本是一条百米深的山谷，灾难凶猛，一部分已被突然涌来的大石填平，有村民估测，整个山谷被石头掩埋的部分，有1000多米长。站在触目惊心的这些硕大的石头的旁边，一位村民告诉本刊记者，脚下的位置，几十米深之下，就掩埋着李永木、杨武会夫妇，以及他们的家。

　　红宝村3组村民熊兴淑的丈夫杨武林，在铁矿上做工已经有20多年了，出事那天，他下井挖矿，至今仍在井下，生死不明。熊兴淑不停地哭。这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女性。她原本有两个孩子，由于村里贫穷，大儿子到邻近的武隆南川区做了上门女婿，小儿子16岁就因癫痫病死，夫妻二人相依为命。熊兴淑的三妹熊兴芳，也嫁在本村，丈夫杨武斌，在铁矿地面上烧窑，事故发生的时候，他正在矿上做事，也是生死不明。熊兴芳有两个孩子，儿子14岁，女儿才9岁，她正在为日后的生计发愁，为孩子今后前途考虑，她向来家里做安抚工作的当地干部提出了搬迁要求，尽管搬到哪里还要看政府如何安排，但她坚决不想再在这个村子里居住下去了。

　　6月5日中午，熊兴淑正在家里。她的家就紧邻着事故现场。她看到烟尘冲进院子里，遮蔽了道路，“听到像飞机一样响。”事故发生后，一连几日，她与熊兴芳都守在施救现场附近，尽管不能进去，但还是远远看着，心里万分焦急。

　　本刊记者了解到，除了铁矿上的矿工被掩埋于石间或者井下之外，被石头掩埋的，还有红宝村的以下几户农民，分别是：李永木户，黄廷信户，龙光兵户，任良才户，向开银户，陈先福户，向朝方户，简德洪户，黄兴华户，黄长明户。

　　垮塌之前

　　事故发生前的鸡尾山脚下地理环境是这样的：一家铁矿，三两户人家，从乡政府所在地茶园堡通往南川区水江镇的公路也在这里经过。6月9日上午11时许，本刊记者从茶园堡出发，沿着公路南行两公里，到达一个叫做熊家湾的垭口，有武警设岗，不再允许前行。这里距离事故现场已经不足百米了，这一天仍旧细雨淅沥，山间大雾迷蒙，能见度极低，因此，站在高高的垭口上朝山下望去，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施救人员隐约的吆喝声。

　　62岁的简德全是红宝村3组村民，1986年从村子里搬到茶园堡做生意，熟稔这家铁矿的历史，他向《瞭望东方周刊》介绍，这家铁矿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解放前就已开采，先是由重庆钢铁厂开采，后由涪陵钢铁厂开采，1993年，还是涪钢开采时期，就发现鸡尾山上有裂缝，约1米宽。2001年，相关部门把这一块区域定位为危岩区，这个时候，铁矿由总部在涪陵的三联吊装公司开采，因为被定位为危岩，开采也就停止。此前，乡政府也设在鸡尾山下，2002年搬迁到幸福村的茶园堡小组。这里的住户也被要求搬迁。后来，又有风声传来，说这里并非危岩，很多人又回来，一些农民就转买街上的住房做生意。

　　2005年，鸡尾山上垮下来一些石头，地方政府让附近住户全部搬迁，鸡尾山脚下的住房全部用推土机强行推倒，以5000元/人的标准进行补偿，涉及人口120多人。简德全说，在6月5日山体垮塌事件发生前几天，鸡尾山上就已经往下掉石头了，但是铁矿依旧在开采，“结果下午进去，山就垮了下来。”

　　在铁矿做工的何祖良是幸存者，他是幸福村田湾小组村民，51岁，自2005年在铁矿开始上班。这家铁矿名共和，有职工近百人，矿工分为锻矿班与下井班。锻矿班在地面作业，负责把矿石用煤炭炼烧，装车后拉到钢铁厂。何祖良所在的锻矿班，共有16人，在这次事故中，有13人遭遇不幸。6月5日那天，何祖良的爱人毛洪菊觉得双手发麻，似是生了病，他就在家里照顾她，后来毛洪菊由同在共和铁矿锻矿班上班的女婿杨元全陪着到水江镇看病，何祖良就到田里除草，没有去矿上，这才与女婿一起躲过了这场灾难。

　　何祖良对《瞭望东方周刊》说，共和铁矿的矿洞就在鸡尾山脚下，“就是往山里打，一个洞口进去，四面八方分叉，全是洞”，“挖了不知多少年，整座山都被掏空了。”自到铁矿上班之日起，何祖良就“感觉有危险”，尽管地方管理部门经常到矿上进行安全检查，但“从来就没有人做过任何警告”。

　　事故发生前五六天，地方相关管理部门还有人到井下检查安全，何祖良说，据下过井的工人说，“里面不安全，用木棒撑工作面的‘相柱’(音)，正常情况下都是直的，那时候，‘相柱’打上去没多久，就倾斜了。”“他们来检查，为什么还让继续采矿？”“既然在2001年就被定为危岩区，为什么还让这个矿继续开采？”

　　危如垒卵

　　茶园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集中地出现这么多人与车辆。事故发生后，施救人员与各路工作人员共上千人齐聚茶园堡。6月8日与9日都在下雨，小镇上泥水横流，川流不息的车辆碾来碾去。抢险救灾指挥部设在铁矿乡政府办公楼里，乡中心小学也停止上课，用于后勤服务以及事故善后处理等工作，校园里停满了车辆。幸福村委会位于乡政府的不远处，二楼的一间办公室也被辟为接待媒体记者之用。6月9日中午，本刊记者看到，重庆日报、重庆电视台等几家地方媒体的记者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吃饭，休息，或者工作。武隆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唐春光对《瞭望东方周刊》说，重庆市政府每天都要召开一次新闻发布会，介绍抢险救灾的相关情况，地点是在重庆。

　　在茶园堡镇上一些墙壁上，至今能看到铁矿乡政府于2009年6月4日张贴的一份对部分路段进行交通管制的通告，通告说，“最近我乡红宝村鸡尾山危岩出现险情，严重威胁着过往车辆和行人安全”，“封闭九矿公路石灰窑至天井垭口路段”，“乡政府于6月4日起将该路段两侧进行炸毁”，“任何车辆和行人不得强行通过”，“群众、学生和职工自觉绕道通行。”但是，在通告发出的次日，一阵山崩地裂之后，还是有路经鸡尾山下的行人被掩埋，而这纸通告中，也没有涉及共和铁矿采矿情况的任何字样。

　　危如垒卵的情势之下，共和铁矿还在正常开工。仍被困于井下的红宝村3组村民徐良均的妻子李光英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在出事前几天，岩上就往下掉石头，徐良均觉得有危险，不想去上班了，但矿上不允许，说要有人代班才行，徐良均找不到人来代班，6月5号那天上午11点半，他在家里吃过午饭就去矿上了，再没回来。

　　本刊记者了解到，共和铁矿的老板名叫舒先允，幸福村人，近40岁，原是铁矿乡采矿厂厂长，后来把采矿厂买下，2003年前后，又拿到共和铁矿的采矿权，在此期间，“为了便于开矿”，舒还曾代理过一年多红宝村党支书职务。舒先允兄妹三人，弟弟叫舒先友，妹夫叫杨运江，共和铁矿其实就是由他们三人合股经营。在这场事故中，舒先友也被砸死。而舒先允与杨运江，则已被警方控制。

　　根据媒体6月9日的报道，有记者曾就“有村民说这座山就是挖铁矿挖垮的”采访重庆市长王鸿举，王鸿举表示“正在搜集民众反映，还在努力寻找一些物证”，“天网恢恢，如果真的是触犯刑律，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能够逃脱干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