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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鸡蛋与坏鸡蛋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8月20日17:11  三联生活周刊

   拍照的时候,我们的摄影记者让钟凯民做一个将鸡蛋高高抛起再接住的动作。一旁的工作人员有点儿担心,“掉下来摔碎了怎么办?”

  钟凯民花了大约半分钟时间,仔细打量手中那枚刚从生产线上下来的初产蛋,随后肯定地说,“不会”。

  他把鸡蛋抛得很高,每一次都稳稳地接住。然后我发现,他其实出手并不快。但看得很准,接得很稳。

  主笔◎鲁伊

  生活在北京周边的人,从超市里买到的鸡蛋,平均每10枚里,就有8枚,蛋壳表面喷着两行以“德青源”3个汉字开头的一串编码。这行天书般的字符在绝大多数人眼里毫无意义,甚至,你可能从来不会注意到它们的存在。但对于46岁的钟凯民,这却是他和他创办于2000年前的北京德青源农业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立身之本。

  “090731,是这枚鸡蛋的生产时间,接下来的12位编码,分别代表它的批号、序列号、质检员工号、鸡舍号、鸡笼号和产蛋鸡龄等信息。如果买到这枚鸡蛋的消费者发现它质量上有问题,我们就可以通过编码,从电脑中追溯到下这只蛋的母鸡。”钟凯民介绍道。

  “你可以在市场上看到许多鸡蛋表面都有喷码,但是,那些喷码很多都不过是品牌的标志。真正做到像身份证一样提供完整信息的,我们是第一家。”德青源市场部经理张烜显然对此非常自豪。

  一只蛋鸡出生130天到150天之后,才会生出自己的第一枚蛋。然而,放在我们手里的这枚有“身份证”的鸡蛋,却走过了更遥远的漫漫长途。

  谁动了我的鸡蛋

  踏上“卖鸡蛋”这条路之前,钟凯民的身份,是高能炸药专家。10年前,才30多岁的他,是单位里最年轻的司局长。“你呀,就是当官当得太容易了。”在他放弃公职下海经商后,一位当年的老首长到位于延庆的德青源生态农场视察的时候,曾带点惋惜对钟凯民说。

  可是,钟凯民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在他看来,一切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所有的兜兜转转,好像都可以回到元点:童年,家乡,一个小男孩对一枚鸡蛋的美好回忆。

  “我从小就酷爱吃鸡蛋。我的老家在湖南一个小城市,那时候,鸡蛋供应很紧张,一个家庭每个月只有一斤鸡蛋的配额,要吃到一枚鸡蛋,必须要有杰出的贡献才行。”钟凯民对我回忆道,“比如学习成绩不错,做了很多家务事,很听话,或是别的什么。”

  钟凯民的母亲买鸡蛋的时候,总是刻意去挑小的。“一般一斤鸡蛋是八九枚,如果哪一天一斤可以买到10枚鸡蛋,我母亲就会非常高兴,回来跟我们说很久——因为多了一个可以分配的资源。”因为是家中的老幺,出于母亲的偏爱,钟凯民常常有机会多吃一些鸡蛋。这使得鸡蛋这种食物,在他心目中占据了非同寻常的地位。

  然而,进入上世纪90年代,当工作后的钟凯民有经济实力买很多鸡蛋,而供应也不再受限制之时,这个酷爱吃鸡蛋的人,却发现,鸡蛋变得不好吃了。

  “那时候我在青联(注:中华全国青年联合会),大家活动比较多,经常接触一些部委工作的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就会说起一些还没有公开的信息:比如出口欧洲的鸡肉和虾查出有抗生素被退回来啦;以前每天向香港运送猪、牛、羊、蛋和蔬菜的三列火车,逐渐减少到两列,一列,甚至两三天一列,开得不那么正常啦;中国的鸡蛋,被检测出来里面含有铬……那时候大家还都很纳闷,铬是重金属啊,怎么会跑到鸡蛋里面去了呢?”

  这些席间的闲谈和疑问,在1999年参观了河北省的一个农户养鸡场后,得到了印象极其深刻的解答。“鸡舍又臭又脏就不用说了,最不能忍受的是养殖户告诉我的那些关于饲料的事。”钟凯民说。

  “蛋鸡的饲料主要有两部分,一部分是能量饲料,比如玉米之类的谷物;另一部分是蛋白饲料,提供蛋白质。”钟凯民介绍说。最好的蛋白饲料是豆粕,大豆提取豆油后得到的副产品。豆粕的蛋白质和赖氨酸含量很高,B族维生素丰富,是理想的蛋白饲料。但是,一吨豆粕的市场价是3000多块,贵的时候可以到5000多块。

  “当时,全北京的鸡蛋都是在农贸市场里卖,没品牌,没生产日期,没标准,全都一个价。人们无从选择,买的就是一个价钱。”在这种情况下,用价格较贵的豆粕喂鸡,结果只有赔本。

  “有没有便宜一点的?有啊,棉粕,2000多元一吨。有比棉粕更便宜的吗?也有,菜粕,1000多元一吨。再便宜?有肉骨粉,猪血粉。还有没有更便宜的呢?那就是皮革粉了。”

  在谷歌上搜索“皮革粉”,跳出来的第一个链接,点开,你可以看到下面这段文字:

  “皮革粉的营养特点:蛋白质含量高。高温高压的水解皮革粉含蛋白质70%~82%,由皮革加工废水中提出的皮革蛋白粉含蛋白质54%~62%……”

  钟凯民指出:“在广大农村里,有些农民使用皮革粉作为鸡饲料。皮革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的,猪皮也是蛋白质,也可以吃,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时候,也吃过皮带。但关键在于,制革的过程中,要加入大量的制革剂鞣革剂,里面的重铬酸钾、重铬酸钠,都是高致癌物。鸡吃了这样的饲料,那些铬金属残留,自然而然就都跑到鸡蛋里去了。”

  人吃了有毒的东西会生病,鸡也不例外。“你有没有想过,在一些农村,人都吃不起药,鸡怎么吃得起呢?”钟凯民问我,“很简单,每一年,我们国家的抗生素厂,都会生产出药渣,里面青霉素土霉素链霉素,什么都有。以往要对这些药渣做无害化处理,现在好了,一些农民低价买过来,当预防性用药——咦,今天这鸡有点儿打蔫,那就抓一把,放在饲料里,一搅拌,给鸡吃。有没有作用?那么多抗生素在一起,肯定有点作用。鸡的病好了,食物链上端的人可就倒霉了。”

  这样的例子,钟凯民还可以举出很多:为什么鸡蛋里会检出苏丹红?因为城里人还保留着过去对柴鸡蛋的美好印象,追求很黄的蛋黄,那么给鸡吃红色染料就行了;为什么会有二恶英?加工肉骨粉这些动物蛋白的时候没控制好,混进了机油或是温度过高,导致蛋白质变性,含有二恶英的蛋白饲料被鸡吃下去,便会转移到鸡肉和鸡蛋中;为什么会有三聚氰胺?要往鱼粉和肉骨粉里掺假,必须加更高蛋白的东西进来,了解了检测蛋白的方法,就可以用含氮分子高的三聚氰胺搞鬼……

  “其实,鸡蛋这个东西,人们吃了几千年了,一直都没出问题,为什么到我们这一代突然变得危险起来了?有没有什么办法,改变这种状况?这就是当时我每天都在想的事。”钟凯民说。

  鸡蛋的百年老店

  因为工作关系,当年,钟凯民经常有机会出国考察。闲下来,他会去一些农场和超市转转。

  “转得多了,我就发现,在欧美的超市里,没有散卖的鸡蛋,都干干净净装在盒子里,有农场的品牌,印着生产日期,标明大小号和各种营养成分。”这一下子触动了他。

  因为住在中国农业科学院家属院里,钟凯民经常有机会接触一些农业专家,可以比较早地获得饲料、养殖、防疫等方面的最新研究结果。想做点什么事情的冲动,对鸡蛋的偏爱,加上“鸡蛋带壳,不需要牛奶那样复杂的后加工”,钟凯民和几个朋友商量一下,大家都拿出点钱,2000年前后,就在农科院的实验室里成立了一个小小的养鸡公司。生产出来的第一批鸡蛋,每斤成本比当时的市场价高出一倍多。

  “我们算过账,鸡蛋60%的成本是鸡饲料。这个自己很难控制,必须随行就市。另一大块是防疫。俗语说,家有万贯,带毛不算。一场禽流感来了,做不好防疫控制,几万只鸡一夜之间就能死光。”钟凯民介绍说,河北就是一个惨痛的例子,“河北省是国内鸡蛋生产第一大省,最高峰时国内每生产7枚鸡蛋就有一枚产自河北,但因为主要是家庭式散养,在禽流感的打击下,这几年萎缩得厉害”。

  正因为这两个因素,即使在今天已经相当成规模的情况下,德青源鸡蛋的成本一直保持在8毛钱左右。

  然而,这些“高贵的鸡蛋”在农科院小区里尝试卖的时候,却并不困难。

  “十几年前,对于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来说,所有人吃的东西基本上都是一样的。但事实上,从没有吃到有的吃,从饥饿型到温饱型,再到小康型,从只是追求吃得上饭,到追求吃得好一点,这是一个自然的过渡。中国这么大,消费跨度也很大,肯定有一大批人,宁愿花多一点钱,也要吃到好一点的东西。”钟凯民分析道。

  于是,一轮接一轮的融资,规模不断扩大,直至今日,成为拥有300万只鸡、年产3.3亿枚鸡蛋的国内蛋业巨头。在下一阶段,还将在黄山建立新的养殖场,以实现在长江三角洲地区和珠江三角洲地区的扩张。

  “在中国卖鸡蛋,其实并不困难。因为中国人本来就爱吃鸡蛋。”张烜说。

  根据国际蛋品委员会统计分析师汉斯·温德豪斯(Hans Wilhelm Windhorst)2009年执笔撰写的《全球蛋品行业分析报告》,在2006年,中国的壳蛋年产量高达2532.6万吨,占全球壳蛋产量的41.4%。据估算,目前这一数字已进一步增长到45%。但是,中国的壳蛋出口却微乎其微,而且还是排名仅次于德国的全球第二大壳蛋进口国。这么多的鸡蛋,基本上全部被富起来的中国人自行消化。

  这一点可以从中国居民营养与健康状况调查中得到佐证:1989年,城市人均日摄入蛋类15.8克,到1997年上升到31.6克,到2002年,进一步上升到33.2克。而在北京市进行的调查中,2004年,人均日鸡蛋摄入量就已经达到39.3克,相当于每人每天吃一枚鸡蛋。“我们的调查结果显示出特别明显的趋势。”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营养与食品安全所研究员、中国营养学会秘书长翟凤英在接受采访时指出,“当中国人手里有钱的时候,总是优先购买猪肉和蛋,相形而下,尽管营养学界和奶业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去推广牛奶,看起来消费量好像翻了几倍,但落实到数字,还是很少。”

  正因为如此,在有些人看来,钟凯民的扩张战略,在如今的市场竞争下,有时未免显得保守,“到现在为止,德青源的鸡蛋产量也只占到全国市场的1%,而在美国,最大的鸡场市场份额可以占到11%”。

  钟凯民明确表示,虽然市场上omega-3鸡蛋、柴鸡蛋、维生素鸡蛋等概念风行一时,但德青源会坚持依然用产蛋鸡的年龄和鸡蛋大小这两个最简单的标准区分产品线,鸡蛋中营养成分的差异,完全取决于不同鸡龄的鸡所产的蛋的自然规律:鸡龄较小的鸡下的蛋,个头不大,蛋黄相对蛋清的比例较高;鸡龄较大的鸡下的蛋,个头大些,蛋白质含量高些,胆固醇少些。如此而已。

  “鸡蛋和鸡的营养有很大关系,你给它吃得好,鸡蛋的品质就会好。天然鸡蛋里该有什么东西,就有什么东西,本来没有的,我们也不会去刻意添加。”钟凯民说。而这有很重要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安全考虑,“我们的蛋白饲料一直是豆粕,为什么?因为豆粕很难掺假,要做得和豆粕一模一样,还要满足43%的蛋白率的要求,不那么容易。理论上,给鸡喂鱼粉,就可以提高鸡蛋中Omega-3脂肪酸的含量,但现在的鱼粉市场太混乱,很难买到真东西,那我们就宁可放弃”。

  与在规模扩张上的相对保守相比,最近,钟凯民心有旁骛,考虑得更多的问题,不是鸡蛋,而是鸡粪。

  一只蛋鸡一年中大约可以排出36.4公斤的粪便,以及大量废水。如果不妥善加以处理,会造成严重的环境问题。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新加坡。今天,新加坡是全球第五大鸡蛋进口国,在亚洲排名第二。但事实上,在上世纪70年代以前,新加坡并不以进口为主,自身的蛋鸡业发展很快。这很快引发了严重的粪便处理问题,使得当时的新加坡政府下令,禁止畜牧业生产,尤其是在海峡地区。时至今日,新加坡超过95%的鸡蛋从邻近的马来西亚进口。

  300万只鸡,每天产生212吨鸡粪,用10吨的卡车拉要20车,自行发酵处理的话,很难做到气味不外溢,怎么办?

  张烜介绍我们认识了王九章,德青源沼气发电厂的厂长。王九章对我们介绍说,动工兴建于2006年9月的这个发电厂,每年可以处理7.7万吨鸡粪。来自养鸡场的鸡粪通过密闭管道运到地下集粪中心,在那里稀释、沉沙、匀浆、发酵、脱硫,生成的沼气直接输入两台GE颜巴赫燃气内燃机,转化成电能。今年4月9日第一次并网发电成功后,每天可以发电4万度,可以满足2万多农户的家庭日常用电。而每年生成沼气后余下的18万吨沼渣和沼液,作为有机肥无偿提供给延庆当地的农民。仅此几项,每年就可以减少约9.5万吨碳排放。

  “生产鸡蛋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做食品产业,不像做电脑,做手机,跟不上潮流,很快就被淘汰了。鸡蛋这东西,人们一代一代地吃,只要不在品质上玩花样,做成百年老店应该是没问题的。”钟凯民说,这是他最常对员工说的几句话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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