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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小林村灭村浩劫 近500名村民被活埋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8月25日10:31  南都周刊
台湾小林村灭村浩劫近500名村民被活埋
  月15日,台湾高雄小林村,两名女子怀抱着父母的遗像,跪在小林村遗址前,悲痛不已。他们的父母在泥石流中不幸去世。

台湾小林村灭村浩劫近500名村民被活埋
  2009年8月13日,台湾高雄县,救援人员抱着一个4岁的男孩通过缆绳滑过已毁坏的巴斯兰桥。

台湾小林村灭村浩劫近500名村民被活埋
  2009年8月12日,苦等不到小林村灾区亲友的家属,手举着“我要回小林”字样的纸牌伤心哭泣。

  惨遭泥石流“灭村”的台湾高雄县甲仙乡小林村,有近500名村民被活埋在厚厚的泥石流下。这场看似猝不及防的大灾大难背后,是天灾与人祸的角力。

  南都周刊特约记者·林瑞珠 台北报道

  [文章导读]

  被撕裂的台湾

  莫拉克七日祭

  风为何吹得这般痛

  8月15日,“8·8”水灾过后第七天。按照习俗,这天是小林村罹难村民的头七法会。

  高雄县甲仙乡公所在产业道路旁,不管是幸存的小林村民,或是旅居在外的亲朋好友,1000多人跪在断裂的路面上,望着已经消失的家园,不断呼喊着亲人的魂灵,赶紧回到家人的身旁。400多个牌位前,金纸的灰烬带着白烟轻轻飘散,却带不走小林村民的伤痛。

  “第一个是我爸爸,第二个是我妈妈,第三个是我二哥,第四个是我三哥,我去(冲)洗遗照,他问我要洗几吋,我说洗十五,他说十五吋,我说不是,我要洗十五个人。”穿着灰色 T恤的刘坤来,在法会上痛哭不已。他在莫拉克台风期间,因为外出工作而逃过一劫,他的家族共有60人丧生,其中15人更是直系血亲。

  悲伤的情绪在法会上传递着。一个不言不语多天的村民,在此时终于情绪崩溃,用米酒瓶狠狠地砸向自己,头破血流,放声大哭:“我对不起妈妈,我不孝……”土石流淹没了他家六口人,阿嬷、妈妈、弟弟都走了,他十分悔恨没有住在村里,不能及时救出家人。

  甲仙乡小林村分为小林地区及五里埔地区,惨遭土石流淹没的小林地区,行政区为第9邻至第18邻,户籍人口815人。依乡公所统计,小林地区获救人数只有79人,但惨遭活埋的人数到底有多少,村民说法莫衷一是。

  乡公所根据户籍资料及父亲节当天返村过节的名单,拟出失踪清单共491人,张贴在乡公所门口,让生还或远游在外地的亲人们查对,现场人们来来去去,尽是一张张失望含泪的脸。

  当天,一些村民随着法师,跋山涉水回到被土石流淹没的小林村,为罹难的亲人招魂。

  一个罹难者家属,找不到家在哪方,只能跪在烂泥石堆上,哭喊着亲人,从阿公、阿嬷一直喊到外甥、侄子,她要带着一家十几口亡魂下山到甲仙参加头七法会,但罹难的亲人们仿佛流连这片家园不肯离去,她连续掷筊22次才得到圣筊响应。

  在他们的眼前,熟悉的村庄似乎从地球上消失了,只余一片烂泥石堆,还有两间孤零零的民宅。这两间房子本在村子地势最高处,如今村子被土石流吞掉,变成邻近溪边。

  后山那片原本秀丽青翠的山峦,如今已崩裂了一大块,光秃秃的,令黑色土石裸露在阳光底下,显得那么困窘而无辜,而崩塌而下的土石,早已和疾来的雨水化成漩涡般的泥流,在8月8日的清晨,席卷了这个村庄。

  “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8月8日,是父亲节,位于高雄县甲仙乡楠梓仙溪溪畔的小林村,却感受不到半点欢乐的气息,因为莫拉克台风带来的倾盆大雨,已经足足下了一天,阻断了许多返乡探亲的子女。

  雨水“哗哗”地从天上灌下来,打得屋瓦“啪啪”巨响,这样的声响,让困坐家中的村民们,相互说话还得喊破喉咙。早几天在抗旱的村民还有些高兴,暴雨可以让庄稼解解旱了。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整个村庄又湿又闷,好似罩上了雾光镜,即使只是三公尺外的对街人家,也都看不清。

  此时,在这个山中小聚落已经住了五六代的村民们,有些揣揣不安,担心去年卡玫基台风带来的警报会不会再次发作。那场台风带来的大水,让一直没遇过可怕天灾的小林村,九成房舍遭土石入侵,甲仙大桥断裂,隔壁的桃源乡、那玛夏乡也灾情惨重,但因无人员伤亡,最后那次“警告”以“尽快重建”收场。

  到了晚上七八点左右,小林村第9至18邻的状况已经十分危急,后山土石崩落,土石流不断流入村庄,当时高雄客运的巴士刚刚驶离村庄入口,就被路人拦了下来,拦路的村人对司机邦荣贵说:“土石流已经侵入村庄了,你有车,能否回去多载些人出来。”

  60岁的邦荣贵也是小林村人,一听此言,二话不说,立刻折返接人,他沿路让逃难的居民上车,26人座的客车挤上30多人。当这辆救人的巴士行经当地大庙北极殿前,突然被落石挡住前、后去路,接着,整辆车被冲刷而下的土石流淹没。“没有一个人逃出来”,邦荣贵的女儿邦惠华痛哭不已。

  但这一切并没有唤起小林村村民的警觉。在山上一阵阵“轰隆隆”的怪声中,他们依旧选择在家里安睡。

  8月9日清晨6点多,大雨滂沱,大多数村民还在睡梦中,尚不知一场浩劫即将来临。此时,累计雨量已经快要2000多毫米了,这几乎是平常一年的雨量。

  “山崩了”

  小林村第9邻至第18邻处民宅后方,一座当地称为“献肚”的土坡突然崩落,在大雨中传出“砰!砰!”两声巨响,像发生大地震时一样。

  此时,正在四处巡视,提醒邻居“随时准备跑路”的甲仙乡救难协会成员罗龙通,知道大事不妙,山崩了!

  他立刻冲回家大叫:“快跑!”随后转身叫邻居逃命。他的妻子潘春美,跟着长子、媳妇和三个孙子往台电的高地冲,不到5分钟,滚滚土石就淹没整个村落,全村200多户人家,仅剩半山腰上的那户。她急得转身搜寻丈夫的身影,却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被卷入泥流中。“他的人只剩一半!”夫妻阴阳分隔的瞬间,让潘春美止不住惊恐与泪水。

  61岁的罗龙通和妻子潘春美,都是世居的小林村村民,他们一家住在村中主要干道忠义路上。潘春美和家人逃出之后,和其他42名村人,或抱或站地在手机基地台座上等待救援,此时山上仍然风雨交加,打得他们又冷又饿又惊恐。

  他们轮流拨打110求援,但这头说得急,那头却不紧不慢地问,然后回复直升机很快就来。众人仰天期盼,却等不到任何救援的消息。他们只好告之外地亲人。由于先前打到110求救无门,亲友们只好狂打电视台新闻热线,这场劫难,才被外界获知。

  前往小林村救援的消防署特种搜救队南部分队长苏顺,驾着直升机来到小林村上空,几乎认不出那里的地形地貌。他说,当直升机抵达时,全村屋顶几乎都看不到了,情景触目惊心,简直是灭村,“真希望看错了!”

  “只要我看到的人,一定要活下来”

  与此同时,小林村内山里头,那玛夏乡与隔壁的六龟乡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土石流涌入小林村时,也涌入了那玛夏乡山中的两个原住民部落。数十村人因此不知去向,侥幸躲过一劫的,都逃到民生二村的高地平台上。但由于道路多处发生土石流,交通中断,通讯时有时无,大约有3000名乡民顿时与外界断了联系。

  过去,台湾原住民大多为共产、共有、共享的社会,部落族人非常团结,虽然现在经济模式已经改变,但资源共享的习性一直沿袭至今,所以,当小林村、民族村发生土石流时,就会有人出来营救族人。

  当土石流涌入那玛夏乡的民族村,曾在海军陆战队服役的林胜恩,十分镇定地面对这场滚滚浊流与惊恐的族人,当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我看到的人,一定要活下来。”

  凭着过去在军中的训练,他在泥浆中利用树枝及一根绳子,与另一位得了蜂窝性组织炎的族人李民杰,在泥沼中将众人一一救了出来,然后带领大家登上部落至高点,安顿好族中老小之后,召集年轻族人搭帐篷,让老弱妇孺簇拥在中间,然后再开辟停机坪。趁着雨势稍小,他又带着几位年轻族人回到村庄中,在几间没有被土石流淹没的房子里找食物。可是找来的食物也只够两餐,实在不够大伙儿果腹,只能让老小先省着点吃。

  他们栖身的至高点其实也不安全,左右前方都是土石流,后方的山在大雨不停地冲击下,也面临山崩的危险。即使随时派人到更高处监视外围环境,但林胜恩心中明白,万一再度山崩,他们无处可逃。

  在大雨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无助与绝望,林胜恩强忍着同样的情绪,一一安抚族人,给大家打气,终于,五天之后,直升机来了。

  六龟乡不老温泉区的新开部落也很惨,土石流冲入41号至62号之间的几户民宅,活埋了32人,王任必、曾秀娟这对夫妻是惟一幸存者。

  土石流的速度之快,根本让人措手不及,王任必喊了一声“快走!”泥石就已将他和妻子往上撑起,很快把他俩逼近天花板,“沙、水一直往嘴巴灌,吐了又灌、吐了又灌,几乎让人窒息”,为了活命,王任必只好用力往上撑才能呼吸,此时妻子吓得嘶吼“我不想死在这里!”

  千钧一发,土石流将屋顶撑开,夫妻俩死命往洞口钻出,接着跳到树上,直到土石流稍微缓和之后,才往高处的天阔温泉会馆躲避。

  而在荖浓溪畔的桃源乡勤和村一处工厂,暴涨的溪水将30名工人连人带房冲走,其中14人下落不明。这场大水冲走的不仅是人,还包括7800公斤的炸药。

  8月16日,那玛夏乡的乡民们得到了救助。台湾海军陆战队中被称为“黑衣部队”的特勤部队,进驻到那玛夏乡救灾。由于道路中断,挖土机无法挺进,所有开挖全赖救援人员徒手完成。

  那玛夏民族村很多房子,土石流埋到一楼高,当时逃不出的乡民多数在一楼。因为无法判定遗体的位置,黑衣部队凭自己的嗅觉来定位挖掘。“他们拿着铲子、脸盆,一铲一铲地接力开挖,又趴在现场,以鼻子闻土壤中有无酸味,判断罹难者可能的方位,令人动容。”高雄长庚医疗队成员之一的王文志感动地说。

  毁于一条无名野溪

  8月11日,在小林村与外界隔绝两天后,台湾救援人员终于进入现场。前往小林村的道路桥梁都断绝,一路90度的泥泞陡坡,落差达数百米,走在15厘米宽的小径,一不小心就会滚下山谷。参与过“9·21大地震”救灾的救难人员说,道路挤压、破坏状况比“9·21”还严重。

  原本小林村只是个寂寂无名的平埔族聚落,即使连台湾人都难得几人到过那里,如今却因灾难而世人皆知。

  小林村,位于高雄县甲仙乡甲仙东北十公里地楠梓仙溪河岸上,最低位置海拔约345公尺,东侧为玉山山脉,西侧为阿里山山脉,小村纯朴,风景秀丽。那玛夏乡则为邹族与布农族混居之地,这两个山地乡的居民,沿着楠梓仙溪畔建立世居数百年的聚落,从来不曾有过如此天灾。

  依山傍水的美景,已经在洪流中灰飞湮灭。然而,吞灭小林村的并不是脚下的楠梓仙溪,而是流经村落的一条无名野溪。

  在“农委会”发布的土石流红色警戒中,小林村有两条野溪被列为可能引发土石流的“潜势溪”,导致灭村的就是编号DF006的野溪。水灾当天,暴雨激烈冲刷山顶土石,令其饱含水分,经过一整天豪雨不断,半个山头的土石随着泛滥的穿村野溪狂泄而下,瞬时掩埋了位于冲积扇的整个村落。

  虽然“农委会”的土石流警戒已经尽到告知义务,但对这条野溪的危险评估却只是“低”,警示区也仅及周遭五户民宅。对照200多户人家灭顶,实在差距过大。而且明知台风来临,并将挟带大量雨水,高雄县政府却不曾考虑撤离居民,与其说这次灭村是天灾,不如说是人祸。尤有甚者,去年甲仙乡要求清理野溪时,高雄县水保局竟以“砂石有价、恐遭图利”为由拒绝。

  此外,让小林村灾民更加质疑的是,“水利署”曾文水库越域引水的工程。这个工程从2006年开挖,至今产生的大量土方就置放在工地上。此次水灾,这些土方遭到洪水冲刷而下。地震也是造成土石松动的主因,7月底高雄出现二度地震,加上越域引水隧道工程以炸药炸山,造成上游土石松动,大雨一来,便不堪设想。

  天灾还是人祸?

  8月15日头七当天,小林村的生还者及家属成立了自救委员会,商讨如何治丧,强烈质疑曾文水库越域引水工程是导致小林村灭村的“主要祸首”之一,要求政府追究责任,给家属一个交代。

  村民们激动地说,小林村从来都没有惊人的天灾,自从施工单位在山上施工、炸山,造成岩盘松动,就使得去年卡玫基台风期间,让村民体验到土石流的恐怖。

  台湾“水利署”否认了这种指控,从马英九到基层官员们,他们的说法是:雨下得实在太大,又说居民不愿撤离。

  雨真的下得很大,2天下了2700毫米,已经超过一年雨量。这样的雨量当然是天灾,但是,有谁曾经明确地告诉小林村居民,他们是住在土石流警戒区,需要撤离的?据台湾媒体报道,当时屏东县、高雄县的县长、副县长,均出言指责撤离乃荒谬之举,但灾害发生之后,又与上级政府互踢皮球,以致灾害发生十天之后,救灾行动仍然一团混乱。

  8月15日,未曾到过桃源乡勘灾的高雄县长杨秋兴,发表声明指称桃源乡梅兰村及高中村的美兰部落状况还好,房子没有倒,不必撤村。又说,那玛夏乡的民生二村、民权村安全无虞,暂不撤离。

  此项决议引来村民极大的愤怒,“水保局”土石流防灾中心主任陈振宇亦说,目前全台共有1497条溪流在监测范围中,若气象局预测雨量超过基准值,就会发布“黄色警戒”,地方政府应进行疏散劝告;若实际雨量超过基准值,就是“红色警戒”,地方政府可依实际状况撤离民众。雨量只要超过250毫米就得发布红色警戒,显然8·8水灾当时,南部所有山区都已进入撤离的红色警戒,但官员们仍然不为所动。

  此外,台“水保局”曾与中央大学地质调查所合作研究台湾地质,发现台湾山区只要降雨超过150毫米,土石就会开始零星崩落,再者,台湾岩层结构脆弱,土石流原本就是“宿命”,以此标准来看“台湾山区根本不能住人”。

  但是官员们为了规避迁村的繁冗事务,能不撤离就不撤离,即使8月11日晚上,台风已经远离之际,桃源乡山上还有好几个可能危害乡民的堰塞湖,其中一个瞬间溃堤,让不曾淹水的宝来街上淹到一楼高,当地人仓皇逃命,高雄县长杨秋兴仍然执意桃源乡不撤离,终至引来乡民的讨伐。

  幼时曾遭遇“8·7水灾”的屏东科技大学土木工程系教授丁澈士指出,“现有法令缺乏对营建冲击水利的管制,以致许多河流上游集水区就因开发而超限利用,河川地也被侵占,才有今天的祸事。”

  以小林村来说,这个100多年的平埔村落,过去从来没有土石流灾害,可见早年建村位置的选择并没有多大问题。只是,近年山上小村庄不断有外来人口移入,周边山区持续不断开发,动辄用挖土机、小山猫来开山辟地,不仅快速耗损地力,也破坏了附近的水土。

  这次出现土石流的高雄、嘉义、南投、台东知本,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如此,人们在“与天争地”的过程中,其实是走在一条冒进的边界上,只要踩到超限利用的红线,就可能引来毁灭性的灾害,加上地球暖化、气候变异的双重效应,便让人们更快体验到大自然的反扑。

  然而经济的开发,似乎是一条不归路。

  卡玫基台风,其实早在去年就对小林村发出了警告,但是无人伤亡,并没有引起政府与村民的警醒,疏忽以对下,灭顶之灾不期而至。“这是天灾,也是人祸!” 屏东科技大学土木工程系教授丁澈士痛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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