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警惕的两大倾向
《瞭望》:特别危险的倾向指什么?
仇保兴:设立耕地占补平衡制度的本意是保护耕地,促进地方节约用地,开发建设少占或不占耕地,实现耕地总量动态平衡。但在某些地方具体执行过程中一个非常危险的倾向就是虚假的占补平衡。
现在的原则是占用多少耕地就要补多少,但补的耕地基本都是通过山上开荒来实现。而开荒就把山上的树都砍了,来改造成补偿用的耕地,这种做法是十分危险的,会造成水土大量流失和生态环境破坏。许多山区的浅薄的土层一旦失去植被保护造成流失,几百年都难以恢复,而且这样补充的耕地与被占用的耕地在质量上有本质的差别。但很多地方为了多用地,拼凑占补平衡仍在这样做,这样既欺骗了大自然又欺骗自己,是很荒唐的行为,是双重的犯罪。
另一个危险倾向是盲目把小村庄合并成大村庄。这种模式在欧洲有过教训。二战以后,欧洲有些地方合并了一些农庄,但是效果都不好。欧洲在总结这种做法后,指出村庄合并是不可行的,原因就在于村庄都是历史形成的,一个村庄的布局与农村的经济循环紧密相扣,农民的生产生活吃喝拉撒全部在周边的土地上循环利用。一旦把小村庄集中起来,就阻断了人与土地之间的循环,而一旦不循环之后生态环境的代价就会很高,农民务农的成本也会随之升高,就会出现“骑着摩托车挑粪便”的现象。
城市现在在推行循环经济,但是作为循环经济典型的农村却在“开倒车”。某国家部委领导一针见血地指出:有些地方热衷于撤村并居、搞占补平衡,搞来搞去就是看中了农民的地,把农民的地换出来增加地方收入,这是真正的目的,其他都是假的。
我们国家怕的就是数字大跃进,许多人喜欢玩数字游戏。占补平衡怎么来的?耕地增加的数字怎么来的?造林的数字怎么来的?还有撤村并居之后收入增加的数字怎么来的?都难以经得起刨根问底。
我曾当过农民,较了解农民的生活。农民的生活中生产的空间、生态的空间、生活的空间三者是重合的,这是与城市本质的区别。这种重合是低成本的、循环的、合理的、可持续的。
浙江省的新农村建设没有陷入这类陷阱,那里的新农村改造尊重村庄原来的布局,没有搞大拆大建大合并。政府通过以奖代补来补贴农民自身做不了的事情,为老百姓做好事。比如有的村子要修路,有的要完善电网,有的要建设污水处理设施,这些事情做好了财政就给予奖励。这种做法没有对原有村庄布局大并大撤,完全是遵循自然的,同时又改善了农村环境。这样的新农村农民的“农家乐”对城里人就有很大的吸引力,农民的收入也因此年年翻番。城里人周末携家带口去农村,认识农村、感受农村,周日回城时顺便从农民那里购买一周的新鲜蔬菜。这种模式国外早有预言,“城市化的过程,必然存在一个乡村的旅游化过程。”
上述错误倾向的原因部分在于,一些领导受改造山河、大兴土木的封建糟粕文化的影响不遵循农村生产生活的客观规律。有几位建设系统的干部写了本书让我写序,书名叫做《再造乡村面貌》,副标题叫做《如何推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被我狠狠批了一顿。这本书的内容还是红卫兵思维:好大喜功,想毕其功于一役,想改天换地,想人定胜天、挑战自然。农村与城市都反映出来这样的问题,但是城里的土地因为拆迁条例的修改难以征用了,征地拆迁成本太高,一些地方就开始打农村土地的主意。事实证明:城市与农村应协调互补发展,不能用城市的眼光、工业的办法来改造农村。
遵循对大自然干扰最小的路径
《瞭望》:那么,在未来城市化的进程中,城市建设应当遵循一条什么样的路径?
仇保兴:就是一条,对大自然干扰最小的路径。城市是人类最大的构筑物。人类所有的想象力都通过城市表达出来了,人类的雄心壮志、构思、梦想都在城市中得以实现,同时城市又是对自然干扰最大的人工产物。城市消耗了全球85%的能源和资源,产生了同等数量的废气废渣废料废水。所以城市是人类应对气候变化的主战场。
2000年,世界建筑师大会在北京召开。当时吴良镛先生起草了作为人类城市化过程中“三大宪章”之一的《北京宪章》(另两个为1933年的《雅典宪章》与1977年的《马丘比丘宪章》),《北京宪章》文稿中有幅漫画:城市像一个魔鬼,张着鲨鱼般的利齿,吞食着田野风光、森林,拉出黑烟滚滚的工厂与贫民窟。
既然城市是对大自然干扰最大的人工作品,城市的发展模式就必须转变为对大自然干扰最小的模式,这种模式就是生态城市。生态城市这一概念有许多定义,但其最核心的就是对大自然干扰最小的城市发展模式。我国正处于城市化的中期,避免美国式的城市发展错误还为时不晚,城市与建筑还能够采取对自然干扰最小的模式。如果将已建成的城市改造成生态城市会有困难的话,在新城或卫星城建设之初按照生态城市的标准去做,就会容易很多。
所以,生态城市是系统地降低城市对自然生态系统干扰的发展模式。具体而言可通过绿色建筑、绿色交通、绿色基础设施、绿色小区、绿色产业等,共同构建成生态城市。所以说生态城市发展在中国正当其时。
从时机上来看,我国采取生态城市的发展模式还来得及,但在中国实践起来并不容易。我国地形非常复杂,气候条件差异大,不同地方的生态城市都应该因地制宜,像绿色建筑一样应具有当地气候适应性,需要立足于当地实际,这就要求生态城市的模式是多样化的。生态城市的建设,不能一窝蜂上,不能搞一刀切的标准。
新型城市发展路径的探索,需要从上到下,自下而上地互动。我国改革开放前三十年可以说走了一条经济高效化的道路,地方政府之间开展的改革开放竞争促进了经济的高效化,深圳就是这一阶段的典范。改革开放、经济发展的模式选择对了,经济就上去了。
当前,我国需要促进生态城市建设、低碳经济方面的竞争。现在有些地方为了完成减排目标,采取拉闸限电的简单做法。但节能减排长期目标的实现,不能靠拉闸限电,而是要真正实现产业的低能耗、经济的循环化、城市的生态化,需要推动在这些方面的良性竞争。这种竞争不仅能提高我国的经济质量,而且会成倍地提高经济效益。通过利用低碳技术,使生产力和内需潜力更大限度地发挥出来。“绿色是金”,低碳技术将会促使传统制造业继续向前发展。据统计,日本在上世纪环境革命之中伴随着技术革命,日本新增的GDP中60%是由于环境革命带来的技术革命所产生,所以低碳本身就是促进生产力持续增长的一种良性动力来源。
《瞭望》:我国生态城建设的总体情况如何?
仇保兴:生态城市建设的重要基础是绿色建筑。我国的绿色建筑已经走上了一条健康的发展道路。我国对生态城市评选的要求非常严格,对申报的生态城示范,住房和城乡建设部要派专家去全面了解情况,如果地形生态条件、地方领导对生态城建设的把握能力、城市规划等方面都较好,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就会与地方签订框架合作协议,授予生态城示范称号,指导和支持地方建设生态城。从生态城规划入手,再建立综合的监测机制来进行评价,在此基础上设立一套生态城市的评价标准。按此标准对全国数十个生态城示范点进行评比,既有客观评价,也有相互比较。在客观评价方面,不论示范城市所在区域都要分级,按级别实施不同的标准。比如在可再生能源应用比例方面,一开始可以是10%,再增加到20%,再到30%,这样就可以让这些城市朝着更高、更生态的目标一步步前进。这个评价和建设过程是完全可计量、可检测、可控的。
现在我国的生态城市有几种:一种是新建的卫星城,把它列为生态城市,比如天津生态城、曹妃甸生态城、无锡生态城、株洲生态城、上海奉贤生态城、以及深圳的光明新区、坪山新区等都作为第一批的生态城示范点。这一类生态城全国目前有十几个。
第二类是既有城市改造成生态城。这方面我国已经有了一系列的标准,比如说垃圾分类和循环利用,水的循环利用,绿色交通,绿色建筑,低碳产业,可再生能源应用等,逐步改造进化成为生态城。
第三类是灾后重建的生态城。比如北川、玉树的灾后重建规划强调这些城市要建设成生态城市。
对于上述三类模式,我国建立三个标准体系来指导规划建设。生态城规划建设在我国开局良好,没有出现混乱。
我国已经出台了可再生能源建筑应用示范市的鼓励政策。对每个可再生能源建筑应用示范城市,中央财政给予5000万元到8000万元的补助。这个“胡萝卜”对促进生态城市建设很管用。国家生态园林城市和可再生能源建筑应用示范市评选都有一个严格的标准。在实施过程中还会有严格评审,如果达不到要求就要扣分,不达标者要取消其称号。这是一个综合的标准体系,不是仅单项达标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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