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匏安：撕了蒋介石的劝降书
“死可以，变节是不可能的！”
杨匏安，撕了蒋介石的劝降书
马思宇(北京大学历史学系)
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之初就充满了生机和活力，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先锋旗手的鼓与呼，其中不仅有李大钊、陈独秀等知名人物在全国造成的巨大声势，还有众多干将在地方的默默奉献。有一位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先驱，时光荏苒，湮没了他的名字，但他做出的贡献不会被历史遗忘，这个人就是杨匏(音同“袍”)安。
播撒马克思主义第一批种子
杨匏安出生于1896年，广东香山县(今中山市)南屏镇北山村(今属珠海市)人。原名锦焘，笔名匏安。因父亲早逝，母亲承担起了他的幼年教育工作，教他背诵唐诗宋词，后来他常自称“幼有诗癖，盖源母教”。中学时期，杨匏安师从著名国学家、诗人吴道槠、黄节、徐信符等，打下了深厚的国学基础，同时也接触到了洋务派、改良派、无政府主义等文化思潮。
中学毕业后，杨匏安回到家乡小学任教。秉性耿直的他由于揭发校长贪污，反遭诬陷，被扣上“图谋不轨”的罪名逮捕下狱。出狱后，杨匏安东渡日本，半工半读。他广泛阅读欧美近现代文化书刊，接受了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启蒙。1916年的冬天，杨匏安从日本回乡。1919年，他发表了《马克斯(思)主义》一文，系统地介绍了马克思主义的3个组成部分，与李大钊的《我的马克思主义观》遥相呼应，共同播撒下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华大地生长的第一批种子。
1921年，中国共产党一成立，杨匏安就加入了党组织，并以其高度的革命热情和出色的办事能力得到重用。国共第一次合作筹备时期，中共中央指派其担任共产党在国民党的党团书记，负责统一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在国民党会议中的思想和行动。1924年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后，杨匏安担任了国民党中央组织部秘书一职，后又在原部长谭平山离职期间担任代部长，实际负责组织部的具体工作，为国民党的顺利改组以及国共统一战线的巩固作出了突出贡献。
杨匏安不仅热心于扶植工农力量，而且积极投身其中，在几次大规模的工农运动中挺身而出。1925年6月，滇、桂军阀杨希闵、刘震寰发动武装叛乱，攻击广东革命政府。当时政府的兵力仅有1000多人，被3万多叛军逼退到珠江南岸，情况十万火急。
好在杨匏安等中共领导人早已预测到可能出现的叛乱，未雨绸缪，秘密着手发动工农。武装叛乱发生后，杨匏安立即组织广州郊区及番禺、珠村的数千名农民自卫军，同政府军一道阻击叛军，为大部队回师救援提供了宝贵的时间。
6月13日，叛乱结束，就在大家欢庆胜利的时候，杨匏安已悄然踏上了新的征程，这次等待他的是更为艰难的挑战：他受国民党中央和中华全国总工会的委托，以革命政府财政部部长兼国民党中央工人部部长廖仲恺代表的身份，前往香港发动罢工。
秘密领导省港罢工
这场罢工的起因在于1925年5月30日，英国巡捕在上海枪杀我国同胞，制造了震惊全国的“五卅惨案”。瞬间，反帝的怒潮席卷了整个中国。作为革命力量的中心，国共两党在广东迅速作出了反应。6月初，中共中央广东地区负责人陈延年和中华全国总工会党团书记邓中夏讨论决定，要进一步发动省港两地人民，开展罢工、罢课、罢市斗争，将反帝运动推向新的高潮。为此，邓中夏和杨匏安等5人组成领导香港工人大罢工的核心，赴港发动工人大罢工。
他们借住在老朋友戴卓民家中。分头调研后，领导小组决定召开一个“全港工团代表联席会议”。在会议中有部分工人谈到了自己的担心，“不做工就没有钱，我们生活怎么办呢？”有的则更为直接：“罢工了，政府给我们饭吃吗？”如果不能打消工人们的顾虑，就很难调动起他们的积极性。
还好，廖仲恺和杨匏安很早就考虑到了这一问题。杨匏安在会上发言，声明廖仲恺先生允诺，政府会全力为工友们提供食宿保障。同时，杨匏安义愤填膺地历数帝国主义的种种罪行：“他们欺压中国人民，把一个个不平等条约套在我们身上，夺取我们的路权、海权、海关权和办银行权，我们的领土、主权和人权都被他们破坏得不成样子了！”接着，他大声问道：“各位兄弟，难道我们心甘情愿，永远做外国人的牛马和奴隶吗？”“不甘心！”“不愿意！”工友们愤怒的呐喊声响彻整个会场，杨匏安的宣讲为省港大罢工的爆发创造了良好的舆论环境。
6月19日，香港海员工会、电车工会和印刷工会拉开了省港大罢工的序幕。热潮迅速波及全港，共有25万余人参加了这次罢工。杨匏安等人并未食言，积极安排这些工人的生活。在台北国民党中央党史馆收藏的档案中，有一封杨匏安发给廖仲恺的电报(档案号：部14874)，内容为：“鉴工人留此极多，请即牺广九局交涉，速开专车来圳。”这是要求国民政府尽快派车来将坚持罢工的工人接到广州，以便妥善安顿。正是在杨匏安等共产党人的积极组织和国民政府的大力配合之下，省港大罢工才得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把法庭当斗争舞台
可就在罢工开始后没几天，意外发生了，留在香港做善后工作的杨匏安被捕入狱。消息传到广东，国民党中央立即委派时任外交部长的胡汉民出面交涉，又由组织部致函工人部，要求该部处理此案，表现出了极大的关心，该函(档案号：汉15694)全文如下：
顷据广州市第五区第二区分部常务委员苏坤投称，现据同志刘公博投称七月一日下午十时留香港同志杨匏安戴卓民惨被香港政府派差搜查杨戴住宅，复在临近四处守候，竟将杨戴二君捕获，留押狱牢，消息隔绝。伏贵会俯念杨戴二君因愤帝国主义者之惨杀我沪汉岛粤各地同胞，激于义愤或失言谈论各工团罢工回省之正理。事虽失检，究属爱群。务恳贵会设法交涉保释杨戴二君，俾得恢复自由，实为得便等情。
杨匏安领导工人罢工一事一直处于严格保密状态，为何警察要抓他？难道有叛徒出卖？原来，当时控制着香港的英国当局在经受省港大罢工的打击后，草木皆兵。凡是华人三五聚谈的，皆被以为“煽动罢工”，或以“不法行为罪”拘押。杨匏安等人常在戴家出入，引起了英警的注意和监视，不由分说将其抓捕入狱。
杨匏安面对严峻的形势，丝毫没有胆怯，而是昂首面对、坚持斗争。他随机应变，用假身份和港英当局机智周旋，称自己是从澳门来港办事的。杨匏安还把法庭当成了展现革命斗志和雄辩口才的绝佳舞台，批评港英警察局的做法，既违反了民主国家的法律，也侵害了被捕者的人权。警察被他说得理屈词穷，又迫于社会舆论的压力，在无理关押杨匏安50天之后将他释放。
出狱后的杨匏安获得了国共两党领导人及广大工人的热烈欢迎。8月20日，杨匏安出狱当天，恰逢省港罢工工人代表大会在广州开会，中华全国总工会的执行委员兼组织部长、省港罢工委员会干事局干事长李森(李启汉)在会上作报告，他开头便说：“有一件值得我们欢喜的(事)，就是杨匏安先生已被释放了，一二日间便可来省(广州)。我们加了这一位很有力的助手，更稳操胜算了。”大会堂中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省港罢工委员会机关报《工人之路》也专门为杨匏安获释出了特刊，用醒目大标题发布了《欢迎杨匏安先生出狱》的特别消息，文中写道：“杨先生现已由澳门经行到省。大家闻之，当必有无限之愉快。”委员会还准备在广州搭牌楼，举办盛大的仪式来欢迎他。但杨匏安不肯答应，他说：“为革命工作、坐牢乃至牺牲，是共产党人的本分，我们唯有继续奋斗。”
8月25日，省港罢工工人召开第十七次代表大会，大会上也专门设置了一项“欢迎苏俄全国总工会代表并欢迎杨匏安先生出狱”的议程，并请他出席。但杨匏安一回到广州，就立刻投入到追查杀害廖仲恺凶手和料理其后事的工作当中。他对革命的热忱和全心全意的付出赢得了工人们对他更高的敬意，与会代表决定在他并未出席的情况下，依然全体起立，对他行鞠躬礼。此后，杨匏安又担任了香港罢工工团宣传学校的名誉校长，为罢工工人解决食宿问题而奔波忙碌。
在以杨匏安为代表的国共革命人士的积极推动下，省港大罢工历时1年零4个月，成为世界工人运动史上规模最大、坚持时间最长、影响最深远的一次罢工，沉重打击了帝国主义。同时，它也促进了广东革命政府的稳固和广东革命根据地的统一，为国民革命向全国发展和北伐战争的开展奠定了基础，在中国近代史上写下了辉煌的一笔。
铁狱不改主义真
大革命失败后，革命活动遭受了沉重的打击，随之而来的党内“左”倾错误，更是雪上加霜。当时，杨匏安被谣传要“组织第三党”、另起山头搞分裂，在中共党组织中受到了冷遇。饱受委屈的杨匏安专门在中共中央机关刊物——《布尔塞(什)维克》上发表文章，表明自己忠贞不渝的立场和态度。1929年，杨匏安到了上海，参与中央机关出版物的编辑工作。当时杨匏安一家住在上海公共租界东有恒路(今东余杭路)2048号。
杨匏安白天为党工作，晚上加紧写稿或译书，还得帮家人推磨做米糍，好让老母亲和孩子第二天一早上街叫卖，以维持生活。杨匏安一家生活异常艰难，他自己患肺病，妻子体弱，7个儿女有两个因为生病看不起医生而早夭。但杨匏安平生廉洁奉公，从不动用革命经费中的一厘一毫贴补家用。后来，周恩来经常以杨匏安为官廉洁的例子教育党员。
然而，更大的不幸又降临在杨匏安身上。1931年7月25日，由于叛徒出卖，杨匏安被上海地区反动武装的大本营——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拘捕。国民党对抓到这样一条“大鱼”很是兴奋，打起了如意算盘：杨匏安在国共合作时期担任过很多重要职务，在中共内部影响巨大；同时他又蒙受了错误处分，郁郁不得志。因此，拉拢他，借此分化中共应当易如反掌。
然而，在大义凛然的杨匏安面前，这场劝降大戏以失败而落幕。国民党首先出动了淞沪警备司令部司令熊式辉和吴铁城等要人，结果都碰了一鼻子灰。后来派出以能言善辩著称的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吴稚晖，吴对他“循循善诱”：“蒋总司令不要你出卖同志，也不要你出卖良心，只要你写一份自首书或在报上发表声明脱离共产党，就给你自由，并且保你有高官可做。”但杨匏安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是为了寻求真理才加入共产党的，既已选定，就不能动摇。”吴稚晖又以死亡相威胁，杨匏安轻轻一笑：“我从参加革命开始，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死可以，变节是不可能的！”
蒋介石无奈，只好亲自出马，但他的两封亲笔信都被杨匏安撕掉了，他打来的电话也被杨匏安拒接。蒋介石恼羞成怒，下达了“就地枪毙，让他秘密消失”的命令。1931年8月的一天夜里，杨匏安在淞沪警备司令部内的荒地上被秘密枪杀。
杨匏安一生多次入狱，但对革命的忠贞始终未改。他曾在狱中写过一首《示难友》的诗，正是其崇高人格和坚定信仰的真实写照，今天再读这首诗，这位共产主义战士仍然令我们肃然起敬。
“慷慨登车去，相期一节全。
残生无可恋，大敌正当前。
知止穷张俭，迟行笑褚渊。
从兹分手别，对视莫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