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经验谈

2012年11月02日17:31  中国新闻周刊

  用官方的说法,上海交通在过去十年里变化巨大,基本兑现了当初“畅达、安全、舒适、清洁”的承诺。在上海过去的经验中,既有巨大成就,也有些许遗憾

  本刊记者/朱雨晨

  谈及中国的交通问题,同济大学交通运输管理系教授杨晓光对《中国新闻周刊》评论称:“城市交通是‘天大的小事’,如果全社会不能对此给予重视并尊重其科学性和专业性,简单为之的话,中国的城市交通就像温水煮青蛙,大家都在煮这只青蛙,慢慢就煮死了。”

  而上海近30年的经验是,在城市化高速扩张的同时,煮青蛙的水却为慢热,并时有下降,所以青蛙至今保持着活力。那么,上海的“水温控制”,至少做对了一些事情。

  2002年,《上海市城市交通白皮书》正式公布,这是中国大陆第一本交通白皮书,也是当时上海市政府对公众的承诺。十年之后的今天,2002版白皮书到期,而上海交通的变化之大,已“不可以道里计”。按照官方的评估,交通白皮书上的承诺——“畅达、安全、舒适、清洁”,基本已兑现。

  30年代的路,90年代的车

  现年77岁的徐道钫先生,是上世纪80年代上海交通规划的主要制定者之一。他的工作室所在的汉口路、四川中路路口,及其附近的数个街区、数十条道路,历史上只进行过有限的改善,基本保持着百年前的大致风貌。

  上世纪80年代,徐先生担任上海市规划院负责交通的总工程师时,面对的也是一样的道路风貌。当时地下没有轨道交通,天上没有高架,地面上也没有较大容量的干道。这是一个30年来少有变化的老城。

  历史资料显示,1949年上海的城区面积为81平方公里,人口400余万。市区以南市华界、公共租界、法租界三块地区为核心,覆盖今日黄浦、静安、徐汇三区的大部。其中,南市的街区形成于1840年开埠之前,当时以步行、马车和船运为主要交通工具。直到今天,以城隍庙为核心的上海老城厢,道路最为狭窄拥挤,大部分路段都不具备机动车通行能力。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路网形成于20世纪初,马车时代向汽车时代转型之时。

  上述三大区域因为历史原因自成体系,而相互隔离。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中心城区(指今日内环以里约100平方公里)的断头路、丁字路依然常见。而此时, 城区面积已经扩长了一倍有余。主要是以浦西城区为核心向南、西、北三个方向“摊大饼”。这种城市扩张方式已备受指责,但在资金普遍匮乏的计划经济时代,“摊大饼”是必然选择,因为它便宜。

  当年,上海能用于改善自身交通条件的资金很少。要将中心城区的道路拓宽,或挖地铁,或建立卫星城并打造快速交通干道,其所需资金是天文数字。因此,更符合当时的经济能力选择,自然是沿着城市边缘扩张城区,并延长原有的公交线路。

  但问题在于,城市向外“摊大饼”的过程中,大量建造的都是居民居住区,他们仍然要回到中心城区就业,或在市中心换乘才能上班。于是,至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上海在高峰时期的公交运输已达到超饱和,中心城区路面严重拥堵。当时媒体的说法是“30年代的路,90年代的车”。

  1986年,以自行车为主要出行工具的上海人占30%以上。不少人宁可骑三四十公里自行车也不愿去“挤公交”。“非”“机” 混行,使机动车的通行能力更受限制。徐道钫记得,最惨的时候,中心城区平均车速为每小时5公里,和步行一样,而且车上还挤得一塌糊涂。

  高架道路只是抗生素

  1987年,广州人民路高架路通车,那是当时现代化城市的地标之一,给了全国的城市规划、市政管理者不小的刺激。上海有关方面也曾希望在拥堵无比的西藏路上空造一条高架路,缓解地面的压力。

  徐道钫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说:“我对修高架是心存顾虑的。”但迫于实际的交通压力,徐道钫曾主持规划了上海市高架汽车专用道的系统方案,规划于1985年完成。回忆往事,徐道钫说,这个高架系统也是当时条件下不得已的办法,“因为有副 作用,有点象我们治病,虽然知道抗生素有副作用,但不得不使用,因为能救急。”

  时至今日,上海中心城区的高架道路总长不过100多公里,仅占该地区道路总长的十分之一,却承担了30%以上的车流量。

  它的核心,是环形中有一个十字,因此路网体系对各个方向的车流都能分解。后来上海建成的中环、外环,都是以中心十字为基础,扩大了这个网络。上世纪90年代以后,全国各地兴起的城市高架道路,不少是在拥挤路段上空修高架道路以期望缓解交通,高架之间未成系统,结果无异于在天上造了一条狭长的停车场。

  即使是上海,也经历过类似的尴尬。一位开车近20年的出租车司机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我记得清清楚楚,延安路高架通车的时候,新闻里讲能15年不堵车。结果那个月底就堵上了。”当时,“申”字型高架的中心点,南北高架和延安路高架的交汇处尚未完工通车,使延安路东段车流只能向地面疏导,自然被红绿灯堵了上来。

  1987年,即高架规划完成的第二年,上海就开始将主要干道拓宽,之后是1992年的次干道拓宽。徐道钫说,这也是不得不做的,实际是在还历史的旧账,将租界、南市华界、以及铁路造成的分割打通。

  习惯用东南西北指示方向的北方人,初到浦西生活时,都会对上海歪歪斜斜、像麻花一样扭来扭去的道路感到头痛。但时间长了,尤其是开上一段时间的车后,大家也都承认,这看上去挺别扭、貌似未经规划的路网,却从来不会瘫痪。当高架道路上已是一片红色指示的时候,地面上的车流总还能缓缓挪动,而且不时能找到小路逃出生天。

  这是因为,租界时代设计的路网要兼顾人、马车和汽车的不同需求,道路窄而密集,平均每平方公里土地拥有道路10公里以上。也就是说,路和路间距较近,相隔300米左右必然有另一条路。半个世纪之后,这些毛细血管一样的支路依然功能强大。因而,浦西的原租界地区至今在整个上海交通状况中仍是最好。

  浦东的得与失

  上世纪90年代初的浦东开发,是此后全国建设城市副中心的先驱。以此方式疏导人流,解决城区过于拥挤的城市病,又避免在老城里建造一个新城。这一规划方向在当时非常先进,但在交通规划上,它留下的遗憾也值得检讨。

  1991年南浦大桥开通之后十年,黄浦江上下先后建造了5座大桥、3条隧道,但跨越黄浦江并未见得容易。因为上述8条通道还在收费还贷,等于人为制造了交通拥堵。直到2000年5月1日,大桥、隧道才停止收费。之后,从南京路连通陆家嘴、直达世纪公园的地铁2号线也于世纪之交开通,通勤时间大规模缩短,浦东的房价开始上涨。

  反思浦东的问题,《中国新闻周刊》采访的专家们都认为,重要教训就是“摊子铺得太大了”。原浦东新区面积为532平方公里,而整个上海外环以内的面积是660平方公里。从地图上就可以清楚看到,浦东在内环中的区域很小,相当大部分还在外环以外。在开发之初,自然都还是农田。

  长期研究交通规划的同济大学科学研究院副院长陈小鸿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种尺度大、开发强度不均衡的格局,而且上海市轨道网规划建设对浦东发展支持不够,决定了浦东的公交供应水平有先天不足,没有吸引力。人们就会选择更快速的交通工具。”也就是说,居住在浦东的居民,已经形成对小汽车的依赖。

  陈小鸿感慨道,浦东在规划之初,并没有发展私人小汽车的意愿。现实的结果却是,公交线路即使铺到楼盘门口,也很难对住户有吸引力。典型如世纪公园周边的住宅区,从大门进到住户的家门,往往要步行10分钟。这种现实状况已经形成,如今再强调公交优先,集约出行,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另一大教训也和“摊子太大”有关。为了快速推动建设,让开发商整块拿地,结果出现了和浦西高密度路网截然相反的“大街坊”格局。“土地出让之后,主干道,快速交通道路由政府规划建设,一般不会有问题。但其下级别道路由开发商承担建设任务,那么利益驱动就不会让开发商去建密集的支路。”陈小鸿说。结果是,相比于租界地区每平方公里拥有10公里以上道路,浦东的路网不足4公里,还不如北京的4.4公里。所以,浦东的“路格子”要大得多,道路间距至少500米。

  最昂贵的金属,一体两面

  1994年,中国社会尚未进入私人小汽车时代,上海已推出了机动车牌照拍卖制度。2004年,“牌照拍卖”被推向社会公开操作。即使在当年,上海车牌已站稳在均价2万元以上,故一直被戏称为“全世界最昂贵的两块金属”。

  上海著名律师斯伟江曾公开起诉,质疑这项制度的合法依据。但即使是斯本人,也承认“牌照拍卖”对于上海的机动车总量控制有效,避免了上海的私人小汽车快速增长。而且相对于国内其他城市正在实行的强制措施,牌照拍卖也相对更加公平合理。

  回到1994年设计该制度的起点,“牌照拍卖”是上海当时能选择的最好办法。差不多十年以后的2003年,伦敦才正式启动了“拥堵费”,立竿见影地疏导了中心城区的拥堵。那么,伦敦的经验是否可以引入,尤其是代替上海的“牌照拍卖”?

  “上海几乎不可能实行征收‘拥堵费’,因为城市结构不一样。伦敦的私家车主要在郊区,所以‘拥堵费’是针对进入中心区域的车收费,而对市中心的住户不收费。而上海的情况是,核心区域的小汽车拥有率最高,如果学习伦敦,就等于是大部分车不收费。这当然不合理。”同济大学交通系教授潘海啸对《中国新闻周刊》解释说。

  “牌照拍卖”是上海市提高私人小汽车使用成本的方法之一。早在21世纪初,上海的中心城区每小时停车费已达10元。当时,北京国贸大楼路边停车费仅为2元/小时。至2006年,上海的中心城区停车费统一为15元/小时,全国最高。虽然对细节尚有争议,但几乎所有的受访专家都同意,提高中心城区小汽车的使用成本,是上海市政府十几年来坚持做、而且做对了的事情。

  同济大学教授杨东援的分析是,对小汽车的需求,随着社会经济水平发展呈“S”型曲线,中间的一段是疾速上升期。“上海出台限制政策的时间点恰好是在S型曲线刚刚开始上升的时候,所以,对未来的需求总量具有压低作用。如果错过了这个时间点,已经形成对小汽车使用的依赖性和渴望,再用了政策去压,效果也不会好。最多只是一个死缓,后面还得出事儿。”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截至今年上半年,上海注册的私家车总数为129万辆。官方近期宣布:“通过车牌拍卖政策,十年累计削减超过150万辆的潜在私车增量。”也就是说,一半以上的消费增量被削减。

  但行至今日,这个制度的后遗症正逐渐显现。首先是非沪牌照汽车的问题。上海市建交委于今年7月宣布的数字称,常年行驶在上海的非沪牌小汽车已达56万。平均每3.5辆汽车中,就有一辆为非沪牌。这个群体一直是管理的难题。非沪车辆唯一的限制,是高峰时间不能上中环以内的高架道路。但是,《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曾几次在该时段实地观察,发现高架上的非沪牌比例并不低,至少占十分之一。

  目前,上海小汽车牌照的拍卖价已站稳在6万元以上,市场预期10万元指日可待。甚至有金融机构推出了针对这两块铁皮的金融服务——“车牌贷”。上海人难道疯了吗?

  其中原因有二。其一,随着价格稳步上升,上海车牌已体现出投资保值价值。其二,随着机动车绝对总量的上升,中心城区的拥堵仍在加剧,因而产生的心理预期是,“官方肯定会继续出招,而且先对非沪牌照开刀”。以此推理,上海牌照的含金量自然有增无减。

  与牌照相关的另一个问题,是上海的停车资源比道路资源更为紧张。9月底,上海市交通运输和港口管理局局长孙建平披露的数据是,目前中心城区的车位缺口是36万,夜间停车缺口达到40%。连他本人都有些纳闷,上海这么多车,晚上是怎么停下来的?

  可见,总量控制虽然有效,上海仍然面对着私人小汽车时代的巨大压力,而且远比路上的滚滚车流更复杂。上海官方也一直坚持,“牌照拍卖”只是阶段性措施,但如何完善,难度并不比当初设计要小。

  世博会效应

  上世纪90年代初,上海大众汽车的德方代表曾提问:“上海为什么不多建一些路,发展私人小汽车呢?”郑时龄教授则调侃着回答:“你们干吗不多生产一些直升飞机不要走路面呢?”20年后,郑教授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当时就有感觉,路不可能无限制建下去。小汽车在发展,和公共交通之间的关系到底在哪里?上海的幸运,在于这种共识,形成于私人小汽车大发展之前。”

  而当时上海市规划院交通规划的负责人、总工程师徐道钫先生记得,1984年上海总体规划中的地铁网,包括7条线路,139个车站,179公里的地铁规划网。1986年的计算结果是,上海中心城区道路网的容量,只能承受35万辆机动车的交通量。而城市化的速度正在加快,所以他认为179公里轨道网络远远不够。到了1992年,徐道钫主持完成研究报告,提出460公里左右的轨道交通网规划。

  这一研究成果开始时令许多人意外,对其现实性产生一些疑虑,但最终被大家所接受。

  回顾历史,上世纪80年代后期的规划,90年代的决策,并实施至21世纪初,这十几年是奠定今日上海交通状况的决定期。

  2010年举行的世博会,让上海迎来了发展轨道网络的另一个机遇期——地铁从3条线跃升至11条线,278座车站,总长近430公里。更重要的是,上海地铁的网路效应明显,特别是内环线以内,70%以上的地区,步行10分钟,约500米即可到达轨道站点。其中浦西的比例更高。

  杨东援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他参与制定世博会的交通规划研究时,对是否保留少量私人小汽车的停车场仍有犹疑。没想到市政府方面却表态坚决引导转向公交。

  与北京奥运会、广州亚运会不同,上海世博会时间长达半年,意味着不能用小汽车限行、全市放假等非常规手段疏导交通。而且,世博会园区位于市中心,意味着客流将与上下班高峰客流有相当程度的重叠,因而只能依赖公共交通的能力提升完成输送。

  世博会期间,地铁客流曾创下了单日754.8万的纪录。孙建平记得,当时地铁里的人“像泉水一样往上冒”。这个纪录在当时可谓惊心动魄,媒体发稿时在标题中都打上了惊叹号。而随着城市化的推进,上海的总人口,和通勤中心城区的人流量会在世博会之后持续上升。

  果不其然,不过一年半之后,在运营里程并未明显增加的情况下,2012第一季度的日均客流已接近700万,超过700万的天数已频繁出现。这一次,全城已处之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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