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瞬间的李昭”

2012年12月17日14:57  廉政瞭望

  文_本刊记者   王巧捧   发自西安

  早上9点多,一个电话把李昭吵醒。“游行了,一起去吧。”朋友在电话里说。挂了电话,李昭没动,“睡起来再说吧”。不过按照习惯,他刷了微博,看到同事上传了一张照片,就在公司门口,几个同事拉着游行用的横幅合影。李昭一下子从困意中清醒过来:好家伙,越来越有形式规模了。这必须得参加。

  狂热里的冷静

  李昭跑到南稍门时,主干道上没有车,全是行人。穿过南门,除了密密麻麻的人群,还看到一辆日系小越野被掀翻在路边,很多人在围观。游行嘛,出现这种情况李昭并不感到意外。

  李昭赶到钟楼才跟同事碰上头。随着人群,他们来到目的地新城广场。所有横幅展开,大家一起喊口号,“热血澎湃”。时隔两个月,李昭仍然难掩激动。

  不久,队伍开始原路返回。走到主干道南北大街时,李昭和队友分了手。同事们坐地铁回公司,当天轮休的李昭则准备回家。

  在李昭的概念里,到这一步,游行的意义就完成了。“游行本身就是这样,反映我们的声音就是最大的意义,不是说要把谁怎么样。”

  返回路上,看到原先被掀翻的几辆车,有一帮人围了上去,开始砸车。这时,李昭感到揪心。“这就像你跟人打架,对方已经被你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了,你还要继续打他、侮辱他,有意思吗?那不是一个大丈夫干的事。更何况这车是咱中国人自己的车。”

  李昭感到,这更像是哗众取宠,已经脱离了这次游行的本意。他转身进了地铁站,当他从体育场站出来时,已经到了游行队伍的前面。

  这时,李昭看到一辆电动自行车追赶一辆往北开的日系车,接着又看到三个大学生站到了公交车道里,对着由南向北开的日系车喊:“前头砸车呢,调头。”

  李昭明白了,电瓶车和这三个大学生是在拦日系车。这点燃了李昭最后的触点。“再不能看见(砸车)这种事了。”从事汽车销售五年多,李昭知道,大多数买车人家境并没有人们想的那么好。

  李昭冲上去跟三个大学生一起拦车。开始站在路边挥手,大声喊,有的司机没听到,还以为他们是游行的狂热分子,加着速冲过去了。

  遗憾之下,李昭跑到附近找了个饮料摊,借了个空纸箱、圆珠笔,写下“前方砸车,日系调头”。圆珠笔细,纸板是虚的,不敢使劲描,时间紧急,后面四个字没来得及描清楚,李昭想着能看清上面四个字就大概知道情况了。

  写完,李昭掏出手机,让一个同伴帮忙照张相。因为之前约好下午要见朋友,这下放人家鸽子了,拍张照给她看,这是正事,朋友就不能埋怨自己了。

  拍完照把手机一关就揣口袋里,接着拦车。这时他们已经越过公交车道,站到了机动车道中间,逆行着,看到日系车就冲上去,有的司机没看到纸板上的字,左右躲闪,李昭冲着车拦上去,司机终于看清时,隔着玻璃使劲点头,一打方向盘调头了。

  拐回去的车跟路上的车一说,大部分车流都带了回去。李昭和同伴继续朝前走。他们始终在游行队伍前面,和队伍保持距离。游行的人群正在亢奋阶段,有的人会做出过激的事证明自己,李昭不想成为牺牲品。

  走到小寨天桥时,李昭跟几个交警说明情况,交警实施了交通管制。看到没有什么危险了,李昭开始往家走,路上把举着牌子的照片发了微博,@了几个朋友,不到十分钟,转发达到200多条。

  不走极端路

  李昭回到家时已经三点多。微博上他举着牌子的那张照片,正以更快的速度辐射,而家里安静如常。

  他忍不住跟父亲说:“爸,我今天干了件正事。”

  父亲随口说:“啥正事?”

  李昭慢慢把纸板打开,把整个事一说,父亲一下子精神了。

  李父告诉记者:首先看到李昭平安回来,心里踏实了。这还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而且他能够跟游行队伍保持一定距离,并且考虑着在哪拦车能拦到最多,还给车辆留出调头空间,很欣慰。

  在李昭印象中,父亲很少正儿八经表扬自己。但是,父亲会用辩证的思维方式去引导他。

  小时候,李昭有时考得好成绩,父亲总会“拿别人威风灭他志气”,给他指出这是怎么得来的,还可以怎么做得更好,别人比你的优势在哪。

  他说,每个人都想证明自己,而他从小的判官就是父亲。这注定了他用父亲的标准去思考、行事,充满了辩证色彩。

  少年时,经历父母离异。有亲戚担心,这样的小孩容易走极端。

  李昭明白这个道理。迷茫的时候,遇到挫折的时候,他强迫自己不要迁怒于父母离异,“即使父母在一块,该遇到的挫折一样会遇到,何必往那方面想?”

  “看你接受什么东西了。人的一生,命和命都不一样,路是自己走的,别把自己带沟里去了。”说这些话时,这个26岁的小伙子略带深沉。

  在精神和现实之间不断转换,在妥协和坚强之间不断辩驳,这个男孩对自我的认识,螺旋上升。

  高一开学,因为帮刚毕业一年的班主任发书,成了老师认识的第一个学生。过了一会儿,老师走过来问:“你以前在学校当过班干部没?”“啥都当过。”“当过班长没?”“肯定当过。”从初中带来的一些痞性,让这个最大只当过劳动委员的少年,夸口说了大话。“那你在咱们班也当个班长吧。”李昭就这样阴差阳错当上班长。

  及至后来当上学校团委副书记,李昭发现,这下子把自己架台上了,上课本来是带头谝的学生,现在得管别的学生了,一下子在思想上正派、严肃起来,觉得要鞭策自己,教育别人,“深感”一种责任、光荣与使命。

  为了正式,李昭买了件CK的衬衣,自己配了个塑料公文包。高中三年,学校门卫大爷都以为他是老师,他出校门从来不过问。

  最拉风的“政治生涯”是在2002年,这一年李昭参加了陕西省团代会,是西安市仅有的两名学生代表之一。台上的讲话一句也听不懂,他一直告诉自己千万别睡着。现在回想起来,李昭还回味不已,“庄严感很有。太光荣了,挂一胸牌,坐公交车还想着能不能免票,会不会有人让座啊。”

  但进入大学,李昭重新认识了自己这三年。“老有一种被架起来的感觉,还跟同学说教,好像比别人更资深,更正派,高人一等。”

  他发现自己不喜欢这种感觉。在大学,他拒绝了班长的职位、学生会的职位,因为对团委工作的感情,接任了班级团委支书,但不再赋予它政治色彩,“反正在大学里,就是个收团费的活”。

  不断反省、辩证的思维方式,让李昭在游行当天,在激动中亦能保持理性,最简单的一点,“砸车的人你自己未必就没用过日货,你凭什么砸人家车?”

  做就是了,就这么简单

  在车流中举牌时,李昭远远看到父亲单位的车,说不定里面就有认识的人,李昭赶紧举起牌子挡住脸。“难道我不知道是丢人的事情?人行天桥上站满了人,都看我跟个疯子一样,会不会调侃我?可我得去做。”

  在李昭看来,很多人恰恰说多于做。

  李昭的车门两边,时常堆着饮料瓶、食品袋之类的垃圾,他开车时不会朝外扔。有些人指责别人、指责政府振振有辞,但这点小事都可能嫌麻烦,不会坚持做。

  李昭总结出,行动大于一切,行动才能解决问题,还能影响别人。所以,他认为对的事就去做,“就这么简单,还有更复杂的事吗”?

  朋友缪建国对李昭印象最深的是,在路上看到有车熄火,他总会去帮忙推车;路上遇到窨井盖不见了,他会掉头回去,在旁边用树枝支上块塑料袋;看到有人撞车扯皮,他听听情况,会主动去给人评判评判……

  生活不会每天都能给你“举牌”的机会,更多的时候是平淡无奇的小事,这些一点一滴的小事,李昭坚持着去做,私心里,他觉得这样让自己有一种道德成就感。

  有反馈,也不矫情。有次帮人推车,车主送了他两张水上娱乐场所的票,“那时西安正流行,几十块钱一张呢,高兴”。

  没反馈,没关系。不需要别人说什么,只需要自己内心明白,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就行了。

  不过,他一直有纠结。譬如,遇到救灾捐款,他愿意捐款,但不愿意被号召。他说:“一方面行善在生活中应该是点滴积累的,一方面我不愿意被动地跟大流。自发的力量才够大,牌子能举,人也能丢。”

  举牌之后

  游行事件过去两个多月,西安已经鲜有痕迹,只剩个别建筑上还挂着保卫钓鱼岛的口号,日系车已经安全上路,虽然有些车上还留着小红旗。举牌事件给李昭带来的影响,也渐渐归于沉寂。

  回忆起事发之时,李昭说,人生中第一次获得这么多关注,微博“当当当”响了一晚上,那种兴奋、新鲜感太强了,跟高中时参加团代会一样。

  内心爆棚了两天后,李昭渐渐冷静下来,开始认识到,这种事情不代表你有什么能耐、实力,只是一瞬间,天时地利人和了。他开玩笑:“合计那天游行的人给我搭了个台子?人家费了那么老大劲,脚都踢疼了。”

  对于这种“出名”,李昭觉得给人一个正面的印象,不是什么坏事,但自己别把自己架起来。公司想把李昭举牌的事迹写到公司的报刊上,李昭婉拒了,作为销售管理人员的他调侃,“以后有客户纠纷都不好调解了”。他说不想以这件事上的高标准定义自己的其他方面。

  在举牌的微博之前,李昭转发了同事的一张微博照片,出现了公司销售的品牌的标识和名称。有网友指责李昭,借此手段宣传自己的销售品牌,对日系车有落井下石之嫌。

  李昭开始也很生气,急着辩白。不过,很快他释然了。“舆论就是大家都来谝的事,各有各的说法。只能说,他对事情真相不了解,他根据自己看到的表象,完全有理由组合出这样的看法。”比起这些批评自己的人,李昭知道自己是那个用行动帮助日系车主的人。“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就行了,何必要别人认为你对、你好。”

  举牌的照片传播开来,网友和媒体绝大多数是极尽赞扬。李昭却不想接招。“大家认可的是那一种行为,是那一瞬间的李昭,不能代表完完整整的我。我也偶尔说粗话,我也天天嘻嘻哈哈,没事把谁调侃两句。我不是天天举牌子的人。”

  对于李昭举牌,无论李昭的家人还是朋友,一点不意外。比起舆论上的高度赞扬,家人朋友看待这件事相对轻松得多,没事拿来调侃一下。

  有新朋友时,朋友们会指着李昭介绍:“认识呗,伙计?这是名人,都火了,举牌哥。”一向善于言辞的李昭心里惨呼:“哎呀,不想活了。”

  在家里,妈妈会对李昭调侃父亲:“你爸现在在单位称呼都变了,成李昭他爸了。”

  虽然父亲从没在李昭面前表露过赞扬,但李昭明白,父亲对此是欣慰的。所以,他会调侃父亲:爸,今儿能出这事,那真是光宗耀祖,多亏你年年给咱家祖坟上香烧纸呢。父亲不说话,只是笑。

  嬉笑间,拂去了被加披的光环,解构了举牌事件的符号意义,让生活回归平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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