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出走者的失意与执意
离开体制后，他一路磕磕绊绊，甚至遭遇生命危险，无论多困难，他始终保持着内心的骄傲——
一个出走者的失意与执意
文_本刊记者 李天锐
如果不是说出“积极的财政政策”、“关键在于落实”等语言，恐怕很难将面前这个消瘦、背微驼、矮个的中年人，与曾经当地最年轻的副科级后备干部联系在一起。
2003年，40岁的韩飞从机关辞职。10年来，当经理，卖保险，做直销……他涉猎过很多领域，却一路磕磕绊绊，还曾遭遇生命危险。此后，无论多困顿，他都不愿再求人，更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
失意：从商三败，皆因体制不容？
“圈子不同了，过去好友渐行渐远，斗志也渐渐消退了”
“当时我气坏了，劝他不听，我赌气半个月没和他说话。现在真后悔，要是我去找领导，把申请要回来就好了。”时隔10年，说起丈夫辞职，开小百货店的刘芳仍很激动。
“辞职那会儿，单位很多人都不可思议，老领导说我头脑发热，新领导也劝我，但我决定了。”回忆起10年前，韩飞惜字如金。
上世纪80年代初，大专毕业的韩飞考入四川某县财政局，经过10多年历练，已成为局办公室负责人，获得各种表彰。2001年底新局长上任，从乡镇调来了熟人当办公室主任，韩飞被调整到另一科室。该科室科长，正是与其隔阂颇深的昔日下属。熬了1年多，在得知将被下派驻村两年的当口，韩飞递交了辞职信。
韩飞好友王洪刚分析缘由：“虽然那时工资仅1000多块，但韩飞辞职，主要是心理负担重——新领导要立威，少不了拿老领导的红人开刀。”韩飞同事也证实，新局长上任之初，批办公室最多，说“过去是糊涂人管着糊涂账”，让已无职务、颇有个性的韩飞感到苦闷。
“15天内申请批了，我神清气爽，从此过上了充满挑战的生活。”韩飞说。他的第一步是受邀进入县上一家私企担任副经理，主管财务。这家公司的实际股东之一，正是与他私交颇深的老领导。此事在他辞职前就已敲定。
王洪刚记得，辞职后1年里，韩飞比在机关里更忙，频繁参加饭局、外出考察。然而好景不长，2004年县上治理公务人员经商，老领导被查出，受到组织处理，提前退休。随后，民企老板重组该公司。自认为业绩不错的韩飞，未获该老板续聘。他失业了。
“好像是从天堂到了地狱，那段时间他什么也不做，一觉睡到下午，很少见人。我让他到店里帮忙，他答应了，却从没来过。”刘芳说。
几个月后，韩飞出现在某知名保险公司营业部。韩飞在职时，该部负责人曾开出优厚条件邀他加盟。不过这次，负责人说市公司核定的编制已满，无法帮他。
“他没想到，对方当时看中的是自己的身份。”随后，韩飞进了与该公司竞争的另一家保险公司，从业务员做起。“他憋着一口气，每晚都苦学业务，想靠真才实学打开局面。”王洪刚说。结果不错——第一年，韩飞就因动员某酒店全员参保而受表彰，到港澳游览了10天。
次年，当韩飞再次来到该酒店争取续保时，经理悄悄告诉他：“你来晚了一步，某局领导的亲属已经来宣传过了，我们得罪不起，全部参保了。”
自此，韩飞的保险业务日渐艰难，甚至差点被公司“末位淘汰”。2007年底，他从保险公司辞职，后来短暂参加过“直销”，不久又因看不惯“专找熟人坑”而退出。
2008年8月，已陷入穷困的韩飞，在机关定点酒店大摆45岁生日宴。为昔日体制内朋友准备的一桌，只等来了两个人。“这事对他打击很大，他还想借助过去的人脉做事，那次真的感到圈子不同了，过去好友渐行渐远，斗志也渐渐消退了。”王洪刚说。
不过，对从商“屡战屡败”，韩飞的解释是：“至少试过了，我不适合做这些。”韩飞也承认，2008年后，他与体制中人的联系越来越少。
执意：不管多困顿，始终不承认失败
“从展会民工到社区临时工，他唯一没丢下的，是当初那份骄傲”
这几年，韩飞经历了从展会民工到社区临时工的角色转换，逐渐陷入穷困。与此同时，其固执而骄傲的性格也愈加突出——他不愿再求人，更不承认自己是失败者。
2008年，韩飞受一个做艺术品交易的同学之邀，以工作人员身份到济南、沈阳等多地协助办展会。2009年国庆，远道而来的前同事黄敏，曾见韩飞住在一间16人集体宿舍，穿着背心，摇着蒲扇，汗流浃背。宿舍里，散发出种种刺鼻气味。
“凭他的能力，从头再来未必没有出路。但他性子倔，不善于与人合作，再加上被打击了几次，也不愿再求谁，像是认命了。”黄敏说。
但是，昔日的“尊严”仍保持在韩飞身上。他请黄敏到外面小饭馆搓了一顿，席间畅谈自己对每个城市的观感，气场不减。结账时，他抢着买单。
2010年国庆，韩飞遭遇重大打击，他在运送古玩途中出了车祸，一条腿严重受伤，前后住院半年。当展会主办方付了5000元后随展会结束消失。家人准备起诉时，韩飞仍没放下面子——他坚决反对，只因不想让更多人知晓自己的处境。
2011年底，回到老家专事搜集艺术品的韩飞，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当上了社区临时工。要说服这个前公务员干这行，家人和社区都费了很大工夫。
当时，刘芳得知社区拿出兼职公益性岗位招收“40、50待业人员”，提供社保及几百元工资后，便动员韩飞报名。韩飞先是同意，后来听说要戴上红袖章去协管秩序，就断然拒绝。后来，经过亲友轮番劝说，下乡“淘宝”却一无所获的韩飞才勉强答应。
“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成临时工。”上岗第一天，韩飞对黄敏感叹。目前，他除了参加社区会议外，夜里常到社区划定的片区巡逻，有情况向社区报告。
刘芳记得，韩飞刚上岗时情绪低落，常常抗拒巡逻，怕被熟人看见没面子。社区将他的班尽量排在晚上，昏暗灯光下，人们来来往往，不容易看清他，还有那个红袖章。
前同事黄敏认为，在县城里，韩飞的经历已属大起大落。但他遭难时没有自暴自弃，离不开妻子刘芳的陪伴，以及他对骑游、登山、游泳等的爱好，这些对其调整心态至关重要。
“这些年，他还是没能放下当初的‘骄傲’。”妻子刘芳记得，哪怕再落魄，韩飞也不会轻易开口向她要钱。偶尔的两次，都是韩飞先说要去办会。她问，钱够不够？
黄敏则多次见识过韩飞在饭局中的“骄傲”。如今常与韩飞聚会的，有做艺术品投资的小贩、一同执勤的工友等。席间，韩飞虽不在上座，也并非最活跃，却被公认为最有领导范。他常开口就讨论经济形势，却鲜有回应。
采访中，韩飞的“骄傲”特质也体现得很充分。由于生意时好时坏，他的收入很不稳定——妻子、朋友都表示，韩飞年收入不到2万元；而韩飞给记者的数据，则是5万元。
今年是韩飞辞职的第10个年头，在黄敏看来，50岁的韩飞已被现实打败。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提“1年后开奔驰回家”。与此同时，他曾供职的单位却仍炙手可热——该单位今年招1名公务员，吸引了数十人报考。
“他从没对我说过(对辞职)后悔。但我知道，他在心里早后悔了。”刘芳说。
吴敏一：淡去的“理想主义者”
文_本刊记者 李天锐
“现在要找吴敏一太难了，他躲起来了不见记者。”曾采访过吴敏一的一名知名媒体人告诉《廉政瞭望》记者。
2003年4月，时任温州市副市长吴敏一与其他3名温州官员同时辞职下海，其中，吴敏一级别最高，一度引起轰动，被称为“辞官从商的温州现象”。然而，吴敏一在商海中搏击得并不顺利。
辞官前的吴敏一履历齐整——曾在省直机关、温州任要职；在任时政声颇佳，被称为有理想主义气质的“学者型官员”。许多人认为，他辞职并非年龄到限，而是因为未能当上温州市长。然而，吴敏一却认为，这种说法将其理想庸俗化。
在前媒体人章敬平的印象中，官员吴敏一“敢说、敢做，能说、能做”。比如，在一些全国性经济论坛上，吴以这样的句式发言：“我不同意刚刚几位专家的意见，我的看法是……”
也有人认为他张扬。即使在告别体制之际，吴敏一仍没忘为自己总结在信息化建设、信用体系建设、政府审批改革等六方面政绩；并说自己做人、做事、做官都很成功。
章敬平曾参加温州政商两界为吴敏一饯行的宴会，迟到的吴敏一称，这是他赶的第5个场子。浙江政界一名官员感叹，一个由官而民者，能受到政商两界毫不避讳的饯行邀约，是不容易的。
刚“裸辞”时，吴敏一信心满满。他提出，自己对将来服务的企业有六点要求——企业必须超越区域、产品、品牌、利润、风险和老板等限制。
按照以上标准，他选择了红蜻蜓集团作为下海第一站，担任红蜻蜓新筹建的惠利玛零售连锁公司总经理。然而，履新不满3个月，他就黯然离职。
据称，其离职原因是与老板钱金波理念不合。“当初下海时对企业认识很肤浅，企业每一步都要考虑风险与收益，而这又由诸多因素决定。”吴敏一解释。
当然，吴敏一的商海生涯并非全是败绩。在第二站——上海东畅网络通信服务公司服务的5个月间，他将这个注册资本仅100万元的小公司扩张到3000万元资产。
2004年11月，吴敏一转任哈尔滨秋林集团总裁。这是两年内，吴敏一就职的第4家公司。当时媒体称其为“企业大夫”，称他的任务是帮助已亏损3年的秋林集团重组。
也是在此时，吴敏一对外界透露，他意识到当年“6条标准”太天真了：“我要求企业超越风险，但一个企业，永远都会有风险，企业越大风险越大。”对外界认为其可能利用过去关系搞“期权腐败”的质疑，他回应称，“我从来不是喜欢走关系的人”。
2005年后，原本乐于面对媒体的吴敏一突然“噤声”，就此淡出公众视野，只能依据各媒体零星的信息勾勒其动态。
2007年，熟悉情况者介绍，吴敏一在安徽黄山替几个温州苍南老板管理房地产产业。这与其从前的规划相去甚远。有媒体援引前同事说法称，吴敏一虽仍挂秋林集团总裁头衔，但“基本上，他和秋林集团已无别的关系”。
2010年8月，证监会黑龙江监管局在秋林集团现场检查中发现，公司总裁吴敏一自2008年以来，从未亲自出席现场会议。此前，已传出吴敏一已离婚的消息。
两年后的2012年7月，上交所发布公开谴责决定书，称秋林集团对资产出售一事未履行相应决策程序、未披露信息，属严重违规。当初引进吴敏一的蒋贤云负直接责任，吴敏一等未勤勉尽责，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此时吴敏一的身份，已变为前董事及总裁。
2003年至今，每掀起一次官员下海浪潮，吴敏一都会被提及。但近年来，其行踪、业绩、想法，成为媒体人及研究人士眼中的一大谜团。
事实上，早在2007年，就有媒体报道，与吴敏一同时辞职的几名温州官员，都没能在商海中走得更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