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04日11:12 《小康》

  崖口村:“人民公社”的坚守

  在经济发达的珠三角,坚持“人民公社”模式的崖口村显得特立独行。然而,在遭到希望“卖地暴富”的村民的抗议后,这个靠地租补贴的中国最后的“人民公社”开始失去制度保障,愈发风雨飘摇

  文|《小康》记者 刘建华 中山报道

  “人民公社”,这个词在大多数人的记忆里已模糊不清。

  在中国,虽有实行社会主义“公有制”的深圳宝安区万丰村,有走“共同富裕道路”的江苏华西村,但至今依然坚持“集体劳动,按劳分配”,完整保留公社基本体制的,却只剩中山市崖口村。

  然而, 2011年初,担任了37年村支书、经历了十五任乡党委书记的陆汉满离任后,崖口村的“人民公社”从村民的主动拥护逐渐变成被动保留。人民公社象征性的集体土地被要求“卖地分钱”的呼声日益高涨。

  《小康》记者在崖口村采访时,无论普通村民还是村干部,都对“人民公社”的未来不知何去何从。“保留村行政体制”和“发展村集体经济”的位置该如何摆放,考量着新接任的村委书记谭伟钦。

  集体劳动挣工分

  京珠高速翠亨出口,离开高速路,可见崖口村牌坊。

  还没有进入村口,便可看见成片的农田,虽已是冬天,但已经重新平整过的农田依然可以看出这是一块肥沃的稻田。现任崖口村村委书记谭伟钦对《小康》记者说,目前中山市有三万亩农田,南朗镇有一万亩,而崖口村便有三千多亩。“是中山市最大的农业耕作村。”

  就在崖口村村委会旁边的球场上,十几个中年人正忙于收晒在水泥球场上的稻谷,村民陆海峰指着已下着毛毛细雨的天空对记者说,看样子大雨很快就要来,他们得趁下大雨之前把稻谷收起来。十几个人有的拿着扫帚把稻谷扫集在一起,有的用铲子将其铲进麻袋,大家各行其是,一幅繁忙景象。

  “我们正在上班挣工分,没有时间招呼记者同志。”队长告诉记者,他们每天早上8:30上班到12:00下班,下午1:30上班到5:00下班,然后按照劳动强度和效率计不等的工分。

  村民们仍以“社员”自称,村里的生产,几乎全部由各个大队队长来安排。崖口村共有13个生产大队,每天早上,队长都会在村里的祠堂门口,写上当天出工的地点、时间和具体事项,看到通知的社员可根据自己的情况决定是否出工。

  各项劳动获得的工分也不尽相同,比如收割稻谷时,由于劳动强度较大,每人每天可以得到100-150个工分;而平时打药、施肥等农活,每人每天则得到20个工分。

  生产队生产出的粮食不是直接面向市场,而是出售给村委会,由村委会以高于市场的价格收购。现任崖口村村委书记谭伟钦告诉《小康》记者,近两年村里的粮食产量基本都保持在370万斤左右,其中150万斤是村民们的口粮,留20万斤作为来年的种子,其余200万斤将进入粮食市场。“粮食销售这一块大概有300万元的收入”。

  每季稻谷收割之后,村会计就会用每一个生产队的现金总收入除以该队的工分总数,算出每一个工分的分值,而个人则根据工分的多少分到不等的收入。

  2013年,村民平均每人的工分折换成报酬大约为17000元。由于各个生产队的粮食产量可能不同,所以各个生产队每工分对应的分值也不相同。而社员之间,由于参加劳动时间完全由自己选择,收入也会不一样。

  集体制度坚守三十年

  崖口村是中山市南朗镇管辖的一个行政村,地处珠江口西岸,目前下辖8个自然村,设8个村民小组,分13个生产队,有910户,现有人口3296人,其中农业人口3269人,非农业人口27人。

  这个村尽管是农业人口占了绝大多数,但真正在村里参加集体劳动的仅有600多人,“大部分人都去外面工作了。”谭伟钦说,一方面现在村里的农业耕种基本都实现了机械化,用不了这么多劳动力,另一方面外出工作收入会比在村里更高一些。

  说起崖口村延续至今的人民公社制度,村里没有人会否认老书记“满叔”的功劳。

  “满叔”全名陆汉满,小学毕业后,开始参加集体劳动,此后担任过记工员、大队的会计、公社文书等。1974年,34岁的他调回崖口当村支书,此后便一直连任。

  1978年改革开放,全国都掀起包产到户的浪潮,人民公社相继被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取代。考虑到崖口的实际情况,由于当时强劳力都偷渡到香港、澳门,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崖口当年的粮食产量不到300万斤,但上缴任务高达163万斤,超过产量的一半。如果分田到户,许多家庭可能连任务也完不成。几乎所有的村民都支持不分,但不分也要承担政治风险。以陆汉满为代表的村里党员等150多人开会讨论了半个多月,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保留集体生产。该决定获得了时任县委书记谢明仁的支持。

  与珠三角其他村庄相比,崖口背靠云梯山,面朝广阔的伶仃洋,自上世纪70年代起,在陆汉满的带领下,村民即开始围海造田,拓展疆土。改革开放前村民逃港潮掀起之后,由于大量劳动力外流,这一工程被迫中止,而最初的围垦因为依靠的都是村民的肩挑背扛,进展也非常缓慢。

  20世纪90年代,陆汉满再次带领村民围垦,这一次,他开始借助市场的力量——和一些大公司合作,由对方投资,围垦成功之后,村里再收取一定期限的租金,期满之后,围垦所得土地再归还给村里。所有的投资均由对方承担,合同期为18年,围成之后,头三年免租,第3到第15年,每亩仅收取100元租金,最后三年,租金继续优惠70%。但期满之后,公司需无偿将围垦的土地交还村里。这种方式发挥出巨大能量,1974年,崖口村的农业用地面积仅有5455亩,三十年后,面积扩大了6倍,达到了35000多亩。

  在寸土寸金的珠三角,土地给崖口村带来了巨大的财富。“仅在租金这一块,村里的收入就有1600万-1700万元。”谭伟钦说,也正是因为有这一笔收入,村里才有能力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从生产队收购粮食,然后又以接近半价的价格将口粮出售给村民。

  村里收入除了以工分形式支付村民劳动报酬之外,还承担起村里所有公共设施的建设,比如修路、绿化等。除此之外,还将付很大一笔的村民社保费用。“村里要建祠堂,不需要村民交任何费用就可以直接建设起来。”谭伟钦感叹集体的力量好办事,抗风险的能力较强。

  记者在村里遇到的多位村民都表示,虽然崖口村村民没有大富大贵,但大家都还衣食无忧。

  这个被外界称为“最后的人民公社”如此安静地度过了三十几年。

  人民公社制度风雨飘摇

  但是,周边村庄的暴富,崖口村的村民并非熟视无睹。随着城市化的推进,土地愈发成为稀缺资源。早在上世纪90年代,与崖口相邻的村庄便开始卖地,一夜暴富的神话迅速发酵,崖口村的气氛开始变得不同寻常。

  暴富的诱惑下,2000年后,崖口村开始要求“卖地分钱”的村民越来越多,公社的集体劳动虽然能给社员们一个温饱的生活,但在富得流油的珠三角,这样的生活远称不上富足。事实上,自1990年代后,村中的两极分化便越来越明显,那些出外闯世界的,在村中建起了一栋栋气派的小洋楼,而参加集体劳动的,则多数住在上世纪80年代建起的一层小平房中。而在卖地致富的周边村庄,楼房建得更为气派,这些都在刺激着村民的神经。一向把土地视作神圣的满叔也明显感觉到“压力”越来越大。他认为,卖地收益是一次性的,后代人很难分享;土地是一个地方最重要的生存资源,一旦失去对土地的所有权,这个地方的人也就丧失了最后的生存保障。

  2001年4月,崖口7个自然村里的祠堂外,有村民张贴出内容相同的“大字报”,矛头直指陆汉满,称崖口干部不肯分田、不卖地,是在搞腐败。此事甚至引来了镇政府的调查组,一个多月的审计后,崖口村重归平静——工作组没发现陆汉满有任何经济问题。

  可是,“卖地分钱”的声讨并没有因此平息,2008年,中山市政府做出了开发东部沿海地区的战略部署,崖口村正处在该市开发范围之内。根据计算,包括崖口村温泉在内9536亩海滩土地将作为度假区和房地产项目开发。基于保护村庄土地的传统思路,满叔不愿意土地一次性被征收,为了能给村民和子孙后代提供一份永久性的社会保障,经过与市国土局下属的土地储备中心多次谈判,村里决定以“出租”的方式使用该海滩。然而,如果将这近万亩的海滩一次性出让所有权,平摊下来,每人可以得到约14万的补偿,这对于一个家庭来说,简直就是一夜暴富。

  2008年7月23日晚,一千多名村民突然同时涌向村委会,将村干部团团包围,要求对此次租地行为作出解释,并对村干部进行各种语言攻击。此后,连续数天,天天晚上都有村民聚集在村委会周围。

  一周之后,崖口进行了关于土地开发方式的股民公决,3334人中,只有28人表示反对,满叔没有保住这一万亩土地。

  如今,“翠亨新村旅游度假区”的高楼平地而起。

  就在满叔“下岗”的2011年,外界传言最后的人民公社崖口村即将解体,引起上级政府的高度重视,在深入崖口村调研后,最终得出结论——“解体不了”。

  接受《小康》记者采访的多位村民和村干部,记者明显感觉他们对人民公社欲言又止的态度,他们大多建议记者“晚上单独到村民家里聊”。

  崖口村的未来何去何从,很显然,无论是崖口村村委还是相关政府,都不愿意放弃“崖口村人民公社”这块金字招牌——崖口因此名声在外,每年都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参观者。

  谭伟钦自2011年从陆汉满手上接任村委书记已近四年,他越来越感觉到要建设崖口村心有余而力不足。“以前每年在村民社保这一块的支出只需要400多万元,村里还能承担得起,但现在社保交费改革了,一下从400多万上升到1040多万,而又不能让村民自己交,这让我们明显感觉到了压力。”谭伟钦说,收入没有增加,但仅社保支出便翻了一番。

  为了发展村里的经济,谭伟钦决定引入旅游项目,他曾经多次与北京某旅游集团高层进行沟通,准备在崖口村建设一个大型的旅游项目,然而,最终因为建设用地的原因不了了之。“崖口村几乎所有土地都是农保用地,没法改变其性质。”谭伟钦无奈地说,以前崖口村是主动拒绝了中山市给予的建设用地指标,现在想要都没有了,只有等待下一个五年规划,重新申请。

  “如果我没有找到合适的发展思路,下一届村民也不会再选我当书记了。”谭伟钦说。

编辑:SN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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