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语

　　当一个陌生人找到炎武(化名)提出给他患癌症的父亲购买保险时，炎武同意了。

　　炎武没想到的是，他就此成为利用癌症患者死亡骗保严密链条中的一环。

　　距“医生伪造车祸骗保，用已故癌症病人遗体作案42起”事件曝光已过去一周，安徽省灵璧县人民医院的大院里，依旧会有闪着警灯的警车不时进出。

　　5月21日下午4点，内科楼后面的一座三层办公楼里，顶楼走廊最深处传来的议论声清晰可闻。院长办公室内，会议还在进行。

　　这家医院有3名医务人员被证实涉案。

　　在这起“医生与社会人员勾结骗保案”的利益链条里，3名医护人员负责为骗保人寻找将死的农村癌症患者、为死者开具虚假病例和死亡证明。这些是骗保必须要具备的材料。

　　“不是我们的医生勾结社会人员，是社会人员勾结我们的医生。”医院党委书记马红新一开口，便迫不及待地向《新闻极客》“纠正”之前媒体报道中的“错误”说法。

3名医生被抓，“医院摊上大事儿了”

涉事医院

　　5月6日下午，灵璧县人民医院内被“扣”走了四名医务人员。

　　除涉案的医保科主任王某某、ICU医生李某及综合科医生宁某某外，被带走的还有一名ICU医生。

　　出、入院缴费的医保科窗口，在急诊楼后面的小平房里开了一排。

　　在这些窗口工作人员身后的隔间里，便是王某某的办公室，正对着医保科的大门。

　　平房的最西侧是综合科，还未进门便有异味扑鼻，老人们躺在走廊可移动的病床上，身边堆满杂物，一位护士正到处撕下墙上贴着的病人便利条。

　　ICU在综合科的南侧，大门对着医保科的方向，一直紧闭。门外带有裂痕且摇晃的座椅上，坐着不少病人家属。

　　在医保科任职的张丽(化名)，对王某某被带走当天的情况并不知情。

　　她向《新闻极客》回忆说，“以为像往常一样，没什么事儿去学车了。”可第二天依旧未见主任身影，她这才听说“是被警察抓了去”。

　　次日，被带走的那名ICU医生返回医院。曾有说法称其系伪造病历被抓，但“警方查明后根本没有他的事儿，所以就出来了。”

　　马红新对此予以证实，“之前伪造的病历上有他的签名，但其实不是他开的。”

　　据称，当时有院领导们还猜测，没准儿过两天他们三个也就回来了。

　　直到十几天后，媒体将骗保事件曝光，马红新才知道“医院摊上大事儿了”。

　　人民网报道称，在安徽省宿州市灵璧县，有医生与社会人员勾结，利用已故癌症患者的遗体，伪造车祸或坠楼现场，骗取死者的保险赔偿金。

　　警方消息显示，自2011年以来，46岁的灵璧县人杨伟，先后在中国人寿、人民人寿、新华人寿等十多家保险公司，为当地五名患癌人员购买意外保险。最终，这五名被投保人死亡证明，均以交通事故或坠楼意外死亡。

　　4年来，杨伟利用这5起事故，骗保42单，犯罪既遂25起，未遂17起。多家保险公司已对这五人的意外死亡进行赔付。

　　警方曾向当地媒体透露，目前查实杨伟骗保得手的资金达到近190万元。据犯罪嫌疑人杨伟的交代，涉案金额或不止300万元。

精通保险的核心人物

　　在这个被警方定义为“特大保险诈骗犯罪”的7人团伙中，46岁的本地人杨伟被认为是团伙的“灵魂人物”。

　　其他6人，因他的策划和安排，组成了一张用遗体骗保的网。

　　警方消息显示，在团伙中，杨伟充当组织者和实施者的角色。

　　《新闻极客》在当地走访多日得知，杨伟曾在当地某保险公司从事业务员工作多年，最早可追溯至1999年。

　　有知情人曾向当地媒体透露，杨伟此前负责办理车辆保险，后因涉嫌截留他人给车辆投保的资金，被保险公司辞退。从保险公司离职后，杨伟并未因此“消沉”，仍经常与保险公司的人在一起吃喝。

　　一位当地保险业内人士认为，混迹保险行业十多年的经历，让杨伟深知其中的潜规则和漏洞。

　　“很活跃”、“喜欢拉关系”，这是杨伟给人留下的印象。长期从事业务员工作也让他懂得“借势”。

　　杨伟被认为是灵璧县医院的“红人”。

　　“有朋友要到县医院看病的，不管床位多紧张，他总能搞到，办事还很顺利。”一位知情人说。

　　杨伟是如何做上这档买卖的，尚无从知晓，但曾有知情人士对安徽网表示，杨伟近些年在帮保险公司拉保险，且投保人多数是癌症患者。

　　最让人蹊跷的是，凡经他手投保的人，不久后便都陆续死于交通事故。

物色病人的医生朋友

医保科主任王某某的办公地

　　杨伟的诈骗链条启动，首先需要找到合适的参保人，王某某充当了帮他物色参保对象的角色。

　　王某某并不知道自己提供的这些信息，会给杨伟带来多大的收益。

　　来自警方的一份记录显示，虽然涉事医务人员知道自己是在帮助杨伟骗保，但当其从警方口中得知300万这一数字时，其表现得惊讶不已，甚至觉得“不可思议”。

　　王某某从杨处获得好处并不多。据当地警方向《新安晚报》透露，每次只有万把块钱。而更多的则是被杨伟宴请，收取一些礼物。

　　一位自称为王某某亲属的男子曾在网上爆料，王某某当初托关系才进了县医院，工作了近二十年，好不容易爬到了医保科主任的职位。

　　2011年5月，他与杨伟的结识，不仅让杨伟的“致富计划”发生了转机，同时也使自己的命运因此而发生了转变。

　　王某某曾被下属认为是个和蔼的上司，被领导赏识是个忠厚的员工，也被其他同事认同为一个不错的伙伴。

　　除了其他两名涉事医生外，院内不曾有人知道他的这个“私事”。

　　马红新一再向《新闻极客》表示，王某某不同于另外两名医生的职务犯罪，“他没有利用自身职务来做这个事，而是平时跟院里面人各科室打听出来的。”

想赚钱的病人家属

　　“杨伟打听到他需要的信息后，就去找到患者家属谈入保险的事情。” 一名办案民警这样告诉安徽本地媒体《新安晚报》。

　　2014年6月，杨伟接到了当年的第二单。一周前，他刚在灵璧县城南一学校门口制造了一起车祸。

　　杨伟是如何拿到患者信息的，死者的儿子炎武不得而知。

　　据当地媒体报道，当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告诉他，可以为即将离世的父亲上保险，且能从中得到一笔钱时，炎武也就不再去追究。“本来父亲得癌症就花了很多钱，心想能得到一点是一点，就答应他去入保险了。”

　　杨伟找的癌症患者目标，都针对灵璧县农村。

　　患癌治病的花销，多数会用去家中大部分的积蓄。所以家属这关，对于杨伟来说，很好攻克。

　　炎武并没有亲自去为父亲投保，而是按照要求将材料提供给杨伟，由对方去办理。

　　一名富德生命人寿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介绍，其公司所出售的意外保险卡单仅需要投保人的身份证信息，以及投保后的手机信息反馈。

　　所以即便不是投保人本人办理，只要搞定这两个程序，便可以投保。且意外险不需要事前体检。

伪造车祸现场的侄子

利用癌症患者遗体伪造车祸

　　杨伟最常用的手法是制造车祸，但有时也会用其他方法制造死亡。

　　炎武的父亲就是这样。

　　当他的父亲在家中病发身亡后，炎武想起了曾经找上门来要求上保险的陌生人。

　　按照杨伟的要求，炎武将父亲的遗体送往灵璧县人民医院，随后又被安排进了重症监护室，以“坠楼”的情况进行“抢救”，头部还进行了包扎。

　　这次换了方式，是因为前不久杨伟刚刚利用另一名癌症患者策划了一场车祸，车辆被暂扣，所以他准备换一种“意外死亡方式”——坠楼。

　　这似乎更简单，连制造车祸现场用的司机和车辆都省了。

　　当地媒体消息显示，在此前作案过程中，被保险人即将死亡或是已死亡后，杨伟会看好时机，指使其两名侄子和赵某某等人，驾驶机动车和电动自行车，在灵璧县城区伪造交通事故现场。

　　每一次事故现场的伪造，也都是杨伟一手策划。事前，他会和“事故”中的司机们频繁联系，为他们安排角色和剧情。

　　作为“肇事者”，他们每次能拿到的钱是五千到一万之间。

　　每次事故，杨伟都会报警。待到交警到场后，驾驶员便会向其告知称，伤者已经送往医院救治。

　　此时的交警便只能赶到医院，从外面看正在ICU‘抢救’的伤者。

医生调班抢救“伤者”

医生伪装抢救

　　给遗体或患者进行伪装治疗的，总是固定的那两位医生：ICU医生李某和综合科医生宁某某。

　　警方曾向媒体表示，两人分到的那杯“羹”跟提供信息的医保科主任差不多，万把块钱。

　　据其中一名涉事医生的供述，认为自己是遵从了领导(王某某)的安排，“不好不做”。

　　按马红新的说法，每次制造这样的事故几乎都是在夜里，两名医生也是在与杨伟沟通过后调整自己的排班，以便赶上这次“抢救”。

　　而“伤者”也均是由他人自行送来医院，并无120救护车的出车记录。

　　根据相关情况进行“抢救”后，杨伟会拿着医生开具的假病历，到派出所办理意外死亡证明。

　　最后，他兑现了此前的“承诺”，在保险赔偿金下来后，给了炎武3万块钱。

　　到底这一笔赔偿金共有多少，除了杨伟，其他人也并不清楚。

　　警方曾对媒体透露过，称杨伟自己“策划”一起事故，可以骗得六七十万的赔偿。

　　当地媒体曾从警方处获悉，杨伟给投保人办理保险手续时，会用投保人的身份证到银行办理银行卡，并掌握在自己手中，等赔偿款一到位，便马上转移到自己或者妻子的账户上。

　　在4起杨伟“策划”的交通事故中，杨伟不仅给癌症患者投保，也同时给肇事车辆投保。

　　事故中肇事的两辆面包车，均为杨伟个人所有，看似没有几千块价值的车辆，杨伟给它们在多家保险公司投保，以套取更多的赔偿。

未能瞒过的保险公司调查

　　并不是每次索赔都很顺利。

　　2014年10月，富德生命人寿卖出了一张意外保险卡单，保额10万。约两个月后，这笔保单的投保人便因“交通事故意外身亡”。

　　“没有看到事故现场、没有见到客户，到家里进行调查时，投保人已按照当地习俗土葬了。”该保险公司一名工作人员说，在后期准备启动理赔进行走访时，诸多疑点被暴露出来。

　　“一般发生事故后死亡，不可能立马就土葬的。”这名工作人员对此表示不解，此后公司便未对该保单启动理赔。

　　这也成为揭开这起以癌症患者遗体骗保案的转折点。

　　2015年1月，中国人寿、人民人寿、新华人寿、平安养老、泰康养老、富德生命人寿、幸福人寿等多家保险公司相继到公安部门报案，反映被保险人张某平、梁某庭等交通死亡事故理赔资料疑点较多，有保险诈骗的重大嫌疑。

　　警方此后查明，所有保险的理赔款去向均直接或间接转给杨伟或者其妻子罗某娟。且其中一名被保险人张某平的病例则显示，其已因患有癌症于事故前一天被宣布死亡。

　　在保险公司的理赔材料中，其出院记录和病历记录却显示为：抢救无效死亡。

　　在警方的进一步调查后，这场跨度4年的“骗保”事件终于浮出水面。

　　(新闻极客 巴芮 安徽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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