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驻沪记者 王 寅

　　在荧幕上颇有书卷气的陈晓楠，在生活中却像个男孩子一般大大咧咧。穿着随意的她总是习惯性把墨镜推到头箍的位置上，在现场采访的时候她也喜欢这样，此时的陈晓楠总是多了几分风尘仆仆的感觉。在过去的两年里，陈晓楠频频走出演播室，“我挺喜欢出差的心情，因为你会张开身体所有的细胞去感受被采访的这个人。”让陈晓楠如此快乐的是一档名为《冷暖人生》的节目。

　　和凤凰卫视的不少节目一样，《冷暖人生》也是在聊天中诞生的。有一次，陈晓楠和凤凰卫视中文台副台长刘春聊天，刘春引用了狄更斯的一句话：这是一个最美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黑暗的时代。在他们看来，今天的时代是最多冲突、最多交叉点、最多变换的时代。农村和城市的交接造成很多人命运的交接，每一个人都在十字路口，每一个人都面临着选择、诱惑、坚守、放弃，这个年代充满了无数的故事。于是，一档关注普通人生活命运的节目《冷暖人生》应运而生。

　　开始制作《冷暖人生》，陈晓楠和她的摄制组就进入了近乎疯狂的工作状态。由于经费和时间的限制，一个星期到十天的出差周期，摄制组一次至少要拍三个人物。路途最远的一次采访是去重庆中县，舟车辗转了16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陈晓楠从一份社会学报告中得知，10年前深圳一家玩具厂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大火吞噬了不少正当花季的打工妹的生命。10年过去了，已经二十八九岁的女孩们的命运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是她迫切想知道的。陈晓楠开始实地寻访当年那些烧伤的女工。摄制组从深圳飞到重庆，从重庆坐慢船到中县，从中县坐2个小时的车到镇上，再走1个多小时山路到打工妹们的家中。行走在山路上的时候，陈晓楠想到，当年那些女孩子走的是同样的一条路，她们走了4天4夜到了深圳这样的繁华都市，以后却再也没有回去，那些生命个体的故事对她有着极大的触动。中县之行的结果就是感人的《花季》。

　　陈晓楠说做《冷暖人生》是一个又苦又累的差使：“它是个来不得虚假的东西，如果你对采访的对象不感兴趣，你绝对做不好。你会很厌烦千里迢迢去找他的过程，你会很厌烦琐琐碎碎和他打交道，你也不会在他身上看到什么你想挖掘的东西。这事我觉得假不得，必须真。”

　　《老兵》讲述的就是一个真实感人的故事。老兵是一个有着特殊经历的军人，曾经是台儿庄战役敢死队队长的老兵做过师长，也当过囚犯和强制劳动的工人，30多年以后才回到他的家乡。如今已经90多岁的老兵现在是四川的一个普通农民。老兵和他妻子做了30年的夫妻，但待在一起却不到1年时间。老兵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千里迢迢跋涉来到丈夫的故乡等待他的归来。等到老兵回去时，妻子已经死了。当这个老兵谈到自己人生的起落，从威武的将军到囚犯都是笑谈，因为生死已经看淡了。只有谈到妻子的时候，老兵放声大哭，觉得太对不起她。当摄制组知道老兵5年没去上过妻子的坟，陈晓楠就叫了一辆出租车，载着老兵去了半个多小时车程之外的墓地。到了妻子的坟头，老兵放声大哭：今年有香港(凤凰)卫视的几位把我带这儿来，我今生没有再拜你的时候了，这是最后一次，我到你坟上来看你，我对不起你……

　　陈晓楠轻声地对老兵说：我们应该称呼您为将军。

　　老兵说：实在不敢称将军，我实在担不起那么一个高尚的名称，只是抗日战争一个幸存的老兵。这就够我光荣的啦。

　　《老兵》的最后部分，老兵敬了一个军礼，一个本来身体佝偻，耳朵也听不清的老人在最后敬军礼的时候又显出了军人的风采。陈晓楠每次重新看到那一幕，都会特激动不已。

　　陈晓楠喜欢用“冷暖”来简称《冷暖人生》，《冷暖人生》恰恰就是一档让陈晓楠冷暖自知的节目。最初的制作并不顺利，陈晓楠甚至对自我能力产生了怀疑。她发现以往的经验不顶用了，因为她面对的是与以往的采访对象截然不同的普通人，普通人的反应和名人大相径庭，采访名人的方法套用在普通人身上，每每被碰得头破血流，“采访名人，你可以问：你最满意的作品是哪一部？他会说是下一部。你大体可以预期他一定会给你一个精彩的回答，他会配合你。你要这样问老百姓，他就愣了。这个节目你越找技巧，你就离得越远，越张不开嘴了，根本不知道你说的哪一句话是对的。我有半年的时间就处于这种徘徊的状态之中。”

　　陈晓楠开始果断地改变自己：“最后，我把所有这些都放下了，什么技巧，什么秘诀，去它的吧！就开窍了。”

　　不再把《冷暖人生》的制作和采访当作任务和工作来做之后，陈晓楠很快尝到了个中乐趣。《冷暖人生》的每一个采访都要做三四个小时，然后从这4个小时的素材里剪出30分钟或者60分钟。谈话一开始进入很慢，聊到状态的时候，双方都忘了是在拍一个节目。陈晓楠认为，找到这个感觉的时候这节目一定会好，“我采访每一个人像看书似的，都带着一种期待。认识每一个人好比探险，你会很期待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且我们找的每一个人都一定会有我想问他为什么的这样一些东西，一定会触动我，或者说有让我冲动想去问他的感觉。所以我充满期待。”

　　最初的《冷暖人生》是把采访对象拉到深圳的演播现场录制的，被采访者往往因为不习惯演播室的氛围，使采访大打折扣。陈晓楠发现问题之后，改为去被采访者生活的现场进行采访。走进他们的生活之后，已经不用预先做太多准备，问题自然而然就哗哗地来了。

　　陈晓楠现在已经习惯深入被采访者的生活环境，了解他们的生活习惯，记住从闲谈当中透露的信息，在第二天采访的时候再用到。采访时松弛的状态，保证了被采访者自然地叙述往事。陈晓楠细致而绵密的提问成功地让被采访者重新回到事件发生时的场景之中。

　　《离婚七年》就是这样一个例子。《离婚七年》说的是一对夫妇的故事。有一天妻子李绍碧在路边捡到一个有病的小女孩，这一天彻底改变了他们以后的人生。别人都认为这个小孩是他们夫妇超生的，在压力之下，他们不得不假离婚来给这个小孩办了一个正式的户口。后来妻子得了重病，丈夫为了让她放心，妻子刚出院就拉着她去复婚。

　　陈晓楠的采访就是围绕着离婚七年中的生活展开的。但是，两个采访对象一再表示没什么可说的。陈晓楠此时十分明白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只要是当事人经历过的，他就一定能讲，因为这些东西都在他心里，我不需要他特别华美的语言，最普通的语言恰恰是最掷地有声的。我采访的主人公，他们在做选择时是没有观众的，这是他们的选择之所以真实的最重要的地方，他所作的选择一定是他最真实的选择。”

　　陈晓楠的提问让采访对象在还原离婚生活点点滴滴的时候，展现了他们平凡生活中富有魅力的一面。陈晓楠问：你们俩去离婚的路上你们都带什么东西了？你们这一路上说了什么？是什么样的？被采访者很快进入当时的情境。他们告诉陈晓楠，他们在法院里假离婚，假装感情不和，坐得远远的，可是一出法院，丈夫马上抓住妻子的手说：这可是假的哦。在陈晓楠看来，这像极了电影的人生故事，绝对比电影剧本里的都要好。

　　陈晓楠又问：复婚走出法院和上一次离婚时有什么不一样？走出来的时候都说了什么？妻子李绍碧说，丈夫对她承诺：我给你买根金项链。她的丈夫是国有首饰店里修金项链的，但从没给她买过金项链。她说：你看你口袋里有多少钱，还给我买金项链？丈夫就用手在她脖子上画了一根金项链。在陈晓楠眼中，这位年轻时十分漂亮的女人，现在已经被生活折磨得憔悴疲惫，不修边幅。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是少女的表情，这一点点甜蜜一直藏在她心里，她甚至也没有对丈夫说。

　　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陈晓楠看见了这对夫妇复婚时候的两本结婚证。因为舍不得花几十块钱去照相，他们就把原来的照片放在这里凑合使用，结果两本结婚证上出现的是两张大小不等、颜色也有差别的照片。

　　陈晓楠：你们两个照片拼在这个结婚书上。

　　侯天锡：嗯，看起来很不协调，我自己都知道，很不协调。

　　陈晓楠：那几十块钱，是结婚书上的照片，很重要的，这几十块钱，对你们两个就那么重要吗？

　　侯天锡：当时只要一想到小雨的病要花很多很多的钱，我什么都可以抛弃。

　　陈晓楠：一块钱也舍不得？

　　侯天锡：确实是，如果不信，可以到我单位去调查，我长期晚上就是两个馒头，一个馒头五角钱。

　　陈晓楠：菜呢？

　　侯天锡：没有菜，我可能五分钟我就吃掉了，我的身体挺好，吸收挺好。

　　陈晓楠：这时候你自己会想吗，我为什么要这么苦啊，我怎么会走到这么苦的这个程度？

　　侯天锡：但是也没有后悔过，现在想就是能够节约一点，小雨的药钱能够保证，只要能够保证她的药钱，就有治好的希望。

　　陈晓楠：你妻子看到那个结婚证上，大大小小，还黑白，彩色，错落不齐的那个照片，她有没有一点意见？

　　侯天锡：还是有一点小酸楚，还是有一点酸楚……

　　这两位普通市民的可敬、可爱之处让陈晓楠受到很大的触动：这一对夫妻坚持要养这个小女孩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超乎一切物质的考虑，所有的这些坚持都是浪漫的。

　　“我觉得我做这个节目的最大好处，就是开放了我的视角和心情，你能够有耐心去听任何一个人说话，而且你能从他身上有所发现，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我把它当作一个我人生自己的功课，我认识了一个不做节目就永远也接触不到的人。我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可就是这种机缘巧合你认识了，而且是有意义的人。”

　　《冷暖人生》与全国扶贫基金会合作，征集了10000名学生的材料和档案，从中挑选一些故事，制作了贫困大学生系列。接下来还要远赴云南和黑龙江等地制作知青系列。知青系列在网上征集人物之后，每天收到无数来信。陈晓楠希望从生命和命运的角度去做，以人的反思和忏悔反映那个癫狂的年代。在《冷暖人生》中，陈晓楠展现的是作为一个电视人的理想和追求。

　　明年1月在《冷暖人生》中推出的是知青系列的第一部分《红土地》。自称是一个手工艺者的陈晓楠还将行走在路上，并为电视所带来的新鲜感兴奋和喜悦：“电视这一行接触的永远是新鲜的事，你刚做熟一个，马上就换了，我觉得这种变化是特有魅力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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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编：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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