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作家梁羽生--宁可无武,不可无侠(组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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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01/14 14:32 南方人物周刊 |
梁羽生代表作《萍踪侠影录》 我不想以80岁的我写30岁的我 图/大食 我希望看到中国好,真真正正的好 图/大食 80年代电视剧《萍踪侠影》 剧照 图/资料图片 他,从1954到1984,30年,35部小说,160册,1000万字的刀光剑影。上接《儿女英雄传》以来的侠义小说和民国旧武侠小说,开创新派武侠文学;下开金庸、古龙的一片天地。他这样评价自己在武侠小说界的地位:开风气也,梁羽生,发扬光大者,金庸。 他生性平淡,不求功名,一生只在《大公报》及其副刊工作,编辑,撰述员。和曾经的同事金庸相比,普普通通,晚年没有诸多荣誉头衔,也甚少在内地曝光露面。他自小浸染国学,四书五经,爱好诗词。词比诗好,武侠小说中篇章回目多用诗词,堪称一绝。他爱下棋,围棋和象棋水平都不错,可以同时应付几人。除了小说、诗词,棋评也写得很妙。 他和金庸,共同扛起了新派武侠小说的大旗。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金梁并称,一时瑜亮”。1966年,受人之邀,梁羽生署名“佟硕之”,写了《金庸、梁羽生合论》,谈到两人的不同:梁羽生是名士气味甚浓(中国式)的,而金庸则是现代的“洋才子”。梁羽生受中国传统文化(包括诗词、小说、历史等等)的影响较深,而金庸接受西方文艺(包括电影)的影响较重。本是切中肯綮的比较,但由于特殊的时代背景,左右对立,令他承受了莫大的压力。30年后,又有文人曲解评论,认为此文有借金庸标榜自己之嫌,从而引发一段金梁公案。但任凭世人如何揣度,梁羽生和金庸,在不同场合都表示过,他们是好朋友。其实,孰优孰劣,只是庸人所想,缺了任何一人,武侠世界怎能有如此的绚烂? 自1987年移居澳洲,梁羽生过上了闲云野鹤的日子,读书下棋,钻研对联,偶尔回香港看看。2004年12月,他回来,小住一月,多方会友。20日,记者在香港基督教青年会酒店见到了这位80高龄赫赫有名的武侠小说大家。 戴着一副方框老花眼镜,趿着黑色皮拖鞋,虽已白发苍苍,但精神极佳。兴之所至,他说话滔滔不绝,扯到历史更是刹不住脚。乡音难改,听不懂时,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汉字,有时还夹杂一些英文单词。半边牙齿掉落,说话好像有些漏风,但声音洪亮,高兴时音量突然提高八度,笑声荡漾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害得在隔壁卧室的梁老太太特意走出来,不满意地指指:又声音这么大,但他毫不介意。在一旁作陪的香港天地图书副总孙立川先生,不断提醒他喝水,又不时暗示我时间不多,因为晚上已和金庸约好一起吃饭,现在不能让他太兴奋。但梁羽生不管,想说就说,担心可能有所忌讳的金梁话题,也照谈不误,原定一个小时的访问延长了一倍。 对文学,对历史,梁羽生怀着真兴趣,经典的,最新的,他都看,“90岁的我看,19岁的我也看”。讲起来,一连串的名字从他口中蹦出,中国的,钱钟书、陈寅恪、沈从文、王蒙、余杰,西方的,卡夫卡、萨特、达达派、野兽派、存在主义。去年诺贝尔奖文学奖获得者耶利内克的《钢琴教师》,也看过,“这么另类的文学能得奖,我年纪大了,关于性的,不去评论。” 这次回来,他刚刚荣获岭南大学荣誉博士学位。从一个红色布袋里,掏出一叠收拾整齐的报纸,翻到那一张《大公报》,指给我看,一起获奖的4个人,这是谁,这是谁。说到以前的历史老师简又文的那块隋代碑文,他立马起身到小书房里找给我看。说到数学,他说,我现在就可以给您开立方,精神头十足。 采访时,孙先生拿出一幅题字——“梁羽生文库”,是国学大师饶宗颐的笔墨,为中国现代文学馆筹建梁羽生文库而题。梁羽生大声叫好,开玩笑说“对着老师的字,可以养颜”。 碰巧,记者和梁羽生住在同一家酒店。第二日,他给我题字,边写边聊。从落款的日期,甲申年冬,谈及1944年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和1644年李自成的失败。谈简体繁体,谈《管锥篇》,谈音韵对仗,平仄工整,令人如沐春风。在两本武侠小说的题字中,一为“雅正”,一为“闲阅”,他说,“‘雅正’是因为你是有文化的记者,‘闲阅’是把你当小女孩,空闲时阅读,不要沉迷其中。”但在他的新书《名联观止》中写的是“惠存”,因为喜爱所以好好保存就可以了。快走的时候,他俯身对我说,“你昨天问我,有没有去过天山,没有去过也可以写,其实,金庸也没有去过天山。”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宁可无武,不可无侠 性格最鲜明的是厉胜男,她是非常有刺激性的,老是给你想象不到的东西,一个情感很丰富的男子,也许会喜欢她,但是他会经常心惊肉跳。云蕾呢,能够娶了她,很幸福很幸福 人物周刊:您对武侠小说有很多看法,“宁可无武,不可无侠”,侠比武重要,“侠”到底如何解释? 梁羽生:侠有很多种不同的定义,孔子说“行必果、言必信、诺必成”。近代起码有3种说法,金庸前期讲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后期不一定是这样,比如韦小宝,我个人的感觉。还有就是人的一般的美德,强调友谊,比如对朋友好啦。旧上海时代,青洪帮自称侠门,哥们讲义气就是侠,杜月笙也讲侠。我个人的看法,对大多数人有利的行为就是侠义行为,和金庸的看法还是比较相近的。 人物周刊:您写了35部小说,塑造了上百个人物,谁最能体现您的“侠”思想?您自己最喜爱的是哪个角色? 梁羽生 :张丹枫吧,比较理想的。我喜爱的,一个是张丹枫,一个是金世遗。张比较靠近儒家,心中有一个道德观念,金比较接近道家,他本身没有一个规范,可能会有一些小过错,但本性是善良的,整体还是好的。一个作家也不能老是扎堆一个吧,所以有时候我也变一下。(笑) 人物周刊:女性角色呢? 梁羽生:讲正派当然是吕四娘啦(笑),不过她太规范了。云蕾呢,是贤妻良母型,比较适合做妻子,性格最鲜明的是厉胜男,你可以讲她邪中有正。任何人都不可能是完美的,对不对?任何侠也好,圣人也好,都不可能没有瑕疵。她是非常有刺激性的,老是给你想象不到的东西,一个情感很丰富的男子,也许会喜欢她,但是他会经常心惊肉跳。 人物周刊:这是您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形象? 梁羽生:很难讲理想不理想,不过作为一个男性,假定有这样一个女朋友的话,也不错(笑)。云蕾呢,能够娶了她,很幸福很幸福。 人物周刊:最近,徐克要将《七剑下天山》改编成电影,如果变动较大,您会不会不满意? 梁羽生:那要看有没有创意。我这样想,小说和电影是不同的。写小说是一个人的事情,脑筋里面怎么想就怎么写,个人性非常强,但是电影是teamwork,一群人的工作,甚至灯光不好都不行。尤其作为一部内涵比较丰富的小说,突入点很多,您可以从这方面进去,也可以从那方面。比如《七剑下天山》,纳兰容若,是清代第一才子,很有浪漫故事,从这个角度进去,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从时代入手,清朝入关,民族斗争,又是一个切入点。 人物周刊:到目前为止,改编的影视作品您最满意的是哪一部? 梁羽生:好像没有(笑)。比较满意的,是刘松仁和米雪演的《萍踪侠影》,还有一部,不是电影,1984年北京风雷京剧团改编的京剧《萍踪侠影》。那年我去北京参加第四届作家代表会,刚刚演完没有多久,可惜得很,我没看到。后来翻了剧本,相当忠实原著,相当不错。 人物周刊:内地观众对张国荣、林青霞的《白发魔女传》印象较深,但跟原著不大一样,据说您不太满意? 梁羽生:对对,和原著不大一样,那个是唯美一点,拿到一个巴黎国际影展的冠军。但很难讲满意不满意,他们的特长就在那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同特点,金庸是金庸,梁羽生是梁羽生,古龙是古龙,我去写古龙,那不像。要尊重作家,也要尊重导演。 人物周刊:您觉得自己的特点是什么? 梁羽生:我是比较喜欢跟历史结合的,比较喜欢历史啦、诗词啦、中国文化啦,有时候接受西方的一些东西,比如心理学的观点,比较偏重文化这方面,可能对一般人来讲高一点,这个不是自己标榜自己,看我的小说可能吃力一点。有时候要想一想,比如《七剑下天山》里面,牵涉到弗洛伊德,你没有读过的话,要考虑一下,想一想,到底里边讲的是什么东西。有个心理活动,张丹枫的弟子于承珠,两个男子追求她,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突然想到不如师父,这就是“恋父情结”,Electra complex,这就牵涉到一些学理问题,我觉得写到那个时候这个理论可以适合她,至于是不是离经叛道,让别人去说,我就不写了,点到即止。 我还没有out! 现代派我也看。萨特,卡夫卡,都看。最新的宇宙大爆炸理论也看 人物周刊:您不仅对国学,对西学也是非常了解的? 梁羽生 :对,现代派我也看。萨特,卡夫卡,都看。这在香港是不可避免的,香港的比较文学还是很好,现代啊,结构啊,解构啊(粤语,一连串笑声),不学不行的,不学那就真真正正老了。 人物周刊:最新的东西您也看? 梁羽生:也看,最新的,新到很新很新也看,最新的宇宙大爆炸理论也看。(孙:梁先生兴趣很广泛)一个作家要防止自己老化,年轻人的东西要看,我怕真真正正的out了。香港人的说法,你老了,你out了。我想,到了我对年轻人的作品完全没有兴趣的时候,我就是真正地out了,我现在还有一点信心,还没有out! 人物周刊:您最钟爱的是天山系列,很多时候都会写到天山,但其实您根本没有去过,对吧? 梁羽生:没有,我想去,但身体不行。不过我看了一些,(孙:您没去过天山,写了这么多天山,我去过天山,偏偏写不出天山)你知道我以前看了什么书?什么书都看,从《旅行家》里面“偷师”好多啊,那是50年代很出名的探险杂志,写得非常细致,到了哪一个高度,有高山缺氧症,哪一个高度,冰蘑菇怎么样。我看了很多种牡丹的书,好像我在有一本小说《广陵剑》里写种牡丹,其实我也不会种,但是我不会骗你(呵呵笑)。就是天山雪莲也没有这么神奇,据我所知,它最大的效果是用于妇科的,后来我从国外回来,到处有人讲天山雪莲。 人物周刊:当时您的武侠小说都是在报纸上连载的,每天大概要写多少字? 梁羽生:看情况,一篇就是1000字,一般是写两三篇,最多的时候写过4篇,另外还有一些杂文。我写的时候比较困难一点,要看看参考书,还要思考一下,我写得比较认真。 人物周刊:同时写几部,有没有搞错的时候? 梁羽生 :有这个可能啊,我不知道,很难讲,也许可能也会错。 人物周刊:其实开始写的时候也不知道结局如何? 梁羽生:有大概,很模糊的,慢慢具体化,要一路一路想,可能中途收到读者来信,或者自己看了什么书,改变的话也不一定。 人物周刊:近来金庸说要改写几部小说的结局,您有没有这个打算? 梁羽生:我80多岁了,恐怕不行了(笑),心有余而力不足。每个人到某个年龄,想法会为了什么而改呢?可能是年龄不同,想法不同,也可能是时代不同,要与时并进。改有改的好处,不改有不改的好处,不改就保持原来的我,我不想以80岁的我写30岁的我,幼稚也好,不成熟也好,那都是真我。一到老了,人的智商就会两升两降,创造力和记忆力下降,但是分析和综合能力却相对提高。我年纪大了,就写对联去了,沈从文搞服装了,巴金写《随想录》了,各人的情况都不相同。 人物周刊:您不是也要写历史小说吗? 梁羽生:是,但是我现在身体恐怕不行。中国还是有进步的,年轻一代已经不需要我了,他们能够用多元化的观点来写,比如唐浩明的《曾国藩》,《杨度》写得更好,还有《走向共和》等等。写历史小说,一定要有第一手的材料,然后再去整理分析。我本来要写,有兴趣的是武则天时期和太平天国,太平天国的材料我以为容易,一到想写的时候觉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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