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永良
(一)
鲁迅在1936年10月所写《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中,引章太炎1903年9月发表在《浙江潮》上的两首诗。诗句悲愤填膺,溢于言表。其中一首是有关沈荩的,照录如下:
狱中沈禹希见杀
不见沈生久,江湖知隐沦。萧萧悲壮士,今在易京门。魑魅羞争焰,文章总断魂。中阴当待我,南北几新坟。
查阅《中国近代史词典》,其中记载:“沈荩,字禹希,原名克诚。戊戌变法时,与谭嗣同、唐才常等交往……变法失败后,留学日本。1900年春返回上海,与唐才常等共组正气会,旋改名自立会,任干事,主持交通,出力甚大。随后至武汉,致力自力军运动,为右军统领,活动于湖北新堤。事败后,赴上海,后潜往北京,从事反清活动。1903年因揭露《中俄密约》于报端,引发在东京的中国学生和国内各阶层群起反对,被逮捕杖杀。”
沈荩其人其事,至此我们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但仍然有不够明确之处。
(二)
读1993年周雨著《大公报史》(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在《大公报初创时期的报纸特色》一节中,我们有了更详尽的且互为印证的材料。文中说:“1903年,新闻记者沈荩被清政府残酷迫害致死,就是《大公报》揭露于世的。”
接着介绍了沈荩被捕和杖毙过程:沈荩潜居北京,应聘担任一家日本报纸的记者。1903年清廷与帝俄勾结,商定出卖东三省及内蒙古一带路政、税收及其他主权的《中俄密约》七条,沈荩从熟识的清廷亲贵大臣处获悉,发表在日本报纸上,引发群情汹涌。清廷恼羞成怒,于7月17日将沈荩逮捕。7月21日《大公报》在时事要闻栏中刊出这一消息,以后又连续报道,直到沈荩被残酷地立毙杖下。
2002年6月17日是《大公报》创刊一百周年,作为献礼,《大公报》香港馆出版了《大公报一百周年报庆丛书》,共十册,其中有《大公报新闻案例选》一册,编入历年的一些重要报道。书的第二十一页赫然列有《杖毙沈荩》的标题,转录了当时报纸对此一事件的全部报道。现摘录如下(当时报纸无标点符号,转引时加上)。
1903年7月21日第一次报道:肃亲王于23日(编者按:清光绪二十九年五月二十三日,即公元1903年7月17日)奉旨交拿人犯三名,于虎坊桥地方拿获。其被拿之故及所拿者何人,俟访明再布。
7月23日报道:前日本报纪肃亲王奉旨交拿人犯一节,兹探悉,被拿者为沈某。系经某大员面奏,并牵涉戊戌之事云。
7月24日报道:沈某在北京被拿,已纪本报。兹得悉北京来函云,沈荩系江苏太湖洞庭山人。此次被拿之故,因无赖倪某向沈借银三百两,沈未诺,倪遂衔恨。故被诬告被拿云。
8月2日刊发沈荩之绝命词:前北京拘拿之沈荩,已于初八日被刑。今得其绝命诗四章,照录如下:狱中铁锁出郎当,宣武门前感北堂。菜市故人流血地,五忠六士共翱翔。今年三十有一岁,赢得浮名不值钱。从此兴亡都不管,灵魂归去乐诸天(引者注:这里只录两首)。
8月4日报道:拿来刑部之沈荩,于初八日被刑,己志本报。兹闻是日入奏,请斩立决。因本月系万寿月,向不杀人。奉皇太后懿旨,改为立毙杖下。惟刑部因不行杖,此次特造一大木板。而行杖之法,又素不谙习。故打至二百余下,血肉飞裂,犹未至死。后不得已,始用绳紧系其颈,勒之而死。
9月14日报道:探闻政府自杖毙沈荩后,各国公使夫人觐见皇太后时,谈及沈之冤抑,皇太后亦颇有悔意。已面谕廷臣,会党要严拿,万不可株连良善,致离人心,等语。近日政府十分和平,绝无不合公理之举。盖恐驻京各国公使啧有烦言也。
9月16日报道:……当杖毙时……骨已如粉,未出一声。及至打毕,堂司以为毙矣。不意沈于阶下发声曰:何以还不死,速用绳绞我……又闻发旨之先,有政务处某君面奏于皇太后云:万寿在迩,行刑似不吉祥,宜轻其罪。皇太后遂改旨速杖毙。政务处某君原为保全沈荩,见皇太后改旨,亦不敢抗奏……
七则报道,记录了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位新闻记者,因为揭露清廷的卖国勾当,忠于职守而被杀害的全过程。镜头十分清晰地显示了牺牲者的无辜和勇敢,统治者的狡诈和凶残。
时下一些影剧中,频频出镜的“太后老佛爷”仪态万方,满面含春,迈着款款细步,把纤纤秀手搭在“小李子”的臂上,一付正人君子面孔。请大家务必不要忘记,她还在不时地发出“斩立决”、“立毙杖下”的旨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伪君子、两面派。
这个蛇蝎心肠的独裁者,当一些外国公使夫人觐见谈到沈荩的冤抑时,竟然“颇有悔意”,真是虚伪至极,所谓老虎带念珠,假充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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