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其实就是废话连篇,日子都是在废话中打发的。无数次地重复,无数次地自我安慰,多数废话是说给别人听的,委曲自己成了常态。自以为的良善被生活折磨得不成样子,人到底应该怎么活?哪样是为自己,哪样才算为别人?究竟是清醒一些好,还是糊涂一点儿好?执拗的我专程去了趟兴化,到了郑板桥的故居。摸了摸先生睡过的那一丈小床,坐了坐院子里那块小石山,扶了扶旁边那神话般的绿竹竿,“难得糊涂”依旧是没有答案。 故居外车水马龙,一派生生不息的景象,“桃花源里可耕田”只在画里了。亩产不上千谁给你田耕啊?桃树不开花谁来赏啊?一切都变得那么现实,你身不由己地被时代裹挟着往前走,身子越来越肥,心肺越来越瘦,灵魂就剩下一缕烟了,人生本能的快乐都没有了。可悲的是不甘心,还拼命地寻觅。满嘴的幸福,满牙的甜蜜,不是故意自我欺骗,也不是装糊涂,实在是真不明白我们如今到底为什么活着。
人没有出路的时候,真就以为眼前这条尚可以走的路就是最佳的选择,倚老卖老吧,眼花了,耳聋了,记不住事了,想不起啥了。老了多好啊,不想看的东西就模糊吧,不想听的声音就打岔吧,开关在心里——老奸巨猾。
老了多好啊,随心所欲,空间无限。
这是我画画的理由吗?
本质上是个渴望自由的人,本质上也是个有规有矩的人,拧巴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白杨还是曲柳,有时直得吓人,有时弯得可怜。
这也是我画画的理由吗?
五十年分两半,在自己的世界里封闭了二十年,在众人的天下“被裸奔”了三十年。这三十年,任人涂抹,无数张脸被来回替换着,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这就是出名的代价。日后还有三十年混搭着过,怎么活?
这又是我画画的理由吗?
是,又不是。
目前清晰的理由只有一个:喜欢。
这是一个多好的职业啊,不用和任何人打交道,不用说一句违心的话。写《日子》那会儿我还跟编辑懿翎说:“作家是个多好的活儿啊,拿着一支笔,在白纸上写几个字就有人接茬了,既表达了你,又收获了钱。一日三餐,喝着茶、品着酒,孩子养大了,心灵也富裕了。”
如今我肯定地说,如果有下辈子,我会选择写书、画画,只不过一定要在这两份职业前加上“业余”。
凡是业余的事,你都可以做到最好。
不是吗?
业余是指你真的爱好,真的没人给你定目的、下指标,但你会竭尽全力,因为喜欢。业余没有负担,你不在比赛场上。
年老的我终于斥巨资为自己置办上了两件华丽的袍子,注册商标叫“业余”。一件
写书的时候披上,另一件画画的时候披上。这两件袍子披在我身上,这个合体呀!人们的宽容、接纳、买卖,一切都变得那么自然,那么合理,就连和贾平凹、肖复兴这样的大作家并列获一个散文大赛一等奖,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哪有大人和小孩子计较的?专业和业余本来就在两个道儿上嘛!
心解放了,笔下就自由了。出版社给的书名真是好——倪萍画日子。
许多人问,你画画的风格是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日子是我画画的主体,每一幅画对我来说都是有寓意的,只是寓意大多用笔画不出来,于是就得靠赏画者帮助我来完成了。好在写意的空间很大,它拯救了我,把我的现实融入了意象中,这也是中国画的魅力。
倪萍画日子,其实这题目也太大了。
日子是画出来的吗?
真能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