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天籁--与古琴大师李祥霆的对话

　　个人简历

　　李祥霆1940年出生于吉林省辽源市。1957年起师从古琴大师查阜西学古琴，1958年考入中央音乐学院，师从吴景略学古琴。1989年到英国剑桥大学作古琴即兴演奏研究，同时在伦敦大学亚非学院音乐研究中心任客座研究员，教授古琴和洞箫。现为中央音乐学院教授、中国琴会副会长。

　　对话背景

　　9月26日，国家邮政局在汉阳古琴台主办古琴与钢琴特种邮票首发式暨中国——奥地利集邮展。我国古琴演奏大师李祥霆受邀献艺这个盛大仪式。古音奏响，柔美空灵，委婉浑厚，犹入至境。

　　古琴历来被看做是文人雅士、达官贵人修身养性之物，地位崇高，位列“琴棋书画”之首。由荣入衰，就热入冷，濒于绝迹，2003年，被列入联合国“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录。李先生此次来汉日程安排太紧，记者对他的专访只能在演出的候场、吃饭的桌边见缝插针地进行。

　　手中唐琴苏轼曾弹过

　　问：今天能与您在古琴台谈古琴，真是一种幸福。

　　李祥霆（以下称“李”）：有幸知音赏，清风夜不眠。

　　问：但凡大师演奏，人们都会关注他的乐器。您今天用的琴，想必也是价值连城。

　　李：无价之宝。它是唐玄宗的第三个儿子继位大典时用的，距今整整1250年了，真正的皇家用品，声音还特别好。我无论到哪里演出，都把琴抱着。

　　问：好到怎样？

　　李：神奇。我有宋朝琴，也有明朝琴，但没法跟这唐朝琴比。全世界目前有唐琴不足20张，我弹过其中6张，这是6张中声音最好的，弹出来的高音比低音还要宽还要厚。

　　问：怎么判断是天子登基用的琴？

　　李：古琴上有字，背池上刻有琴名“九霄环佩”，造型、木头、声音等都是百分百可信。下方还刻有“汾阳世胄国景珍藏、东坡苏轼珍赏”，说明苏轼曾经也拥有了它。

　　问：您是怎么得到这个宝贝的。

　　李：2003年，我的学生周铎勉邀请我去参加一个拍卖会，我见到了这张唐琴。因为周铎勉是瑞士驻中国大使（现驻印度大使），我如愿从预展柜台拿出琴弹了一下，以为此生唯一的机会。因为一般富豪收藏古董、文物，是不给人看的。哪晓得古琴收藏家何先生（香港人）把他当作活的载体，找了许多大师弹，发现我能很好地掌控，便无偿地借给我用。更多的人，因此能听到盛世之音。

　　少年做古琴知遇名师

　　问：朋友介绍，您是中医世家，怎么结了琴缘？

　　李：不是世家，两代而已。父亲是中医，往前祖父务农，再往前，高祖是做大官的。我们家是满族，是爱新觉罗氏，但不是入关主政的那一支。

　　父亲不主张我们学医，他说责任太大，对我们子女想干什么不干涉。我从小比较喜欢音乐，初中一年级会吹箫，初中三年级，家里买了收音机，一个偶然机会，听到古琴，就入迷了。看到《今古奇观》里面讲的《伯牙弹琴子期之音》故事，讲琴有多长、有多宽、有多少条弦，后来看到古琴的照片，就自己做了一个琴。

　　问：当时您多大？

　　李：16岁。

　　问：识谱吗？

　　李：会一点简谱、五线谱，但古琴谱没见过。

　　问：无师自通？

　　李：不能这样说，只能说根据想象，把从广播里听来的《关山月》的旋律弹出来了。因为没有人教，方法肯定是不对的。

　　问：您不是说古琴大师查阜西是您的启蒙老师吗？

　　李：我正规跟查先生学琴之前，一直是自己摸索。1957年，听到广播里说中国古琴研究会会长叫查阜西，我就写信给他。为了能让他不至于因为忙不理我，就把自己做琴的经过告诉了他，结果，查阜西先生收下我，还把自己珍藏的古琴送给我，父子一般。

　　古琴音乐少数人需要

　　问：琴是身份的象征，曾经“士无故不彻琴瑟”。听您说过上世纪50年代中期，全国演奏古琴的不到200人。

　　李：保护古琴艺术是社会的需要，不是琴家的主观愿望。我老师查先生那一辈，就想到抢救古琴，结果会弹古琴的全国不超过200人。它毕竟是一门深刻、严肃的艺术。

　　问：钢琴可以演绎出各种各样的音响，很饱满，古琴可以吗？

　　李：可以。你听到的琴声觉得有点单薄、平淡，是因为演奏者没有把它弹出来。就像你让我演霸王，问我霸王就是这个瘦弱的样子吗？因为我不是演员，没有把霸王演好，并非霸王就是这样。古琴曲非常饱满、丰满，优美，我弹的《广陵散》、《流水》等，很有激情的，人家听了也很震撼。

　　问：听您演奏曲子太难，据说8000元一张门票？

　　李：谁说的？没那么多。你今天不听到了吗，没交钱吧（哈哈）。在国内也就几百块钱一张票。国外的演出，给我报酬多，但人家有许多方法，比如有社会赞助、政府基金，不用卖那么贵的票。比起现在流行音乐人演唱会出场费，我的出场费更是小巫见大巫。

　　问：不觉得遗憾吗？

　　李：不遗憾。我的古琴音乐是少数人需要，人家流行歌曲是多数人需要。

　　问：您胸怀丘壑。

　　李：（笑）我学画画，琴箫诗书画都来。比较习惯全面看问题，而不是从我自己的角度看。

　　即兴弹奏天下第一

　　问：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其他原因，现在的电影电视，为了表达“文化”的情景，都会用上一把古琴。

　　李：好多都是装腔作势，我都不敢看，替他们脸红。最可怕的就是《大明宫词》，琴的样子都不对，演奏的动作也不像。

　　问：是不是您太专业，而有点求全责备？

　　李：不是。其实做弹古琴的样子很简单。一次，导演黄建中让我指导苏有朋，现场讲现场拍。我说，你右手前后动，左手左右动，右手多动，左手少动，都在节奏的点上，就像了，就不至于可笑了。

　　宁屈自己不辱古琴

　　问：您曾经做过电影《秦颂》的即兴配曲，怎么做到和演员是同一人，而不让观众觉得是别人在弹琴？

　　李：即兴演奏有一个作曲能力和一个演奏能力相结合。（即兴创作）随意构成，心手合一，人琴合一，随心所欲，就能和演员协调。比如《秦颂》，导演告诉我，多长时间、主题是什么样的，我就即兴配。还有电视剧《曹操与蔡文姬》，除了里面用的《胡笳十八拍》是古曲，其他都是即兴演奏。

　　问：我很好奇，即兴演奏，一推手，飞流直下三千尺，燕山雪花大如席都出来了。即兴演奏时，您头脑中出现的是怎样的画面？

　　李：真正艺术家在演奏时，想到的画面不多，而是画面所带来的感觉。一个开头，可以无限变化出多个延伸，这是能力，是音乐之外的修养。我听过很多的音乐，不是把它们的旋律拿过来，那是偷。如果雷同，就失败了。

　　问：全国像您这样的多吗？

　　李：唯一一个。外国有不少艺术家的即兴演奏，钢琴、吉他都有，但很随意。如果是现场命题，并能变化出多个意境的，没有（即兴哼唱题为“活跃、潇洒”的三个乐段）。

　　问：您曾经写过古琴曲《三峡船歌》，大家也很喜欢，可是现在很少听到您弹新的创作曲子了？

　　李：对，现在基本不演出了。介绍古琴，还是要用它的传统。比如讲古典诗词，还是用唐诗好一样。像毛泽东、鲁迅都写律诗，但你不会用他们的诗来讲，一个道理。

　　问：即兴表演往往很精彩，可想到留谱？

　　李：好多都流失了。一次在美国演奏，别人点《庄周梦蝶》，我感觉自己弹得非常好，可惜没录音，很遗憾；昨天晚上，朋友出了一个题目“晴川遥望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空留一楼感伤，如今风景如画，楼下车流如线，一派繁华……心随弦走，怀念、感伤、愉悦交错，变化很多，演奏我也很满意，可是没有录音。

　　问：现在不少著名演奏家都会办琴馆，您办了古琴馆吗？

　　李：我不需要。我只要在中央音乐学院上课就行了。

　　问：您不是说，您在以卖画筹集经费，实现自己免费教琴的梦想。办琴馆不更直接吗？

　　李：办琴馆是用琴赚钱，那不一样。古人云：为乐不可以为伪。我更愿意用书画赚钱来完成琴的使命。

　　别人怎么做，我都觉得正常，但我不做，这是我的信念。我教琴，学生买琴，我就把做琴的人的电话给他们，要他们直接找做琴的人。有一个琴行老板，说我介绍人去买琴，给我提成，我不干。他说人家都这样做，我说那不是我的信念，他就不强求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