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十讲•地理篇：血色征途

　　长征组歌

　　横断山，路难行，天如火，水似银；路迢迢，秋风凉，敌重重，军情忙。

　　本版撰文/本报记者胡军

　　70年前，中国工农红军三大主力用双脚，从中国东南部走到了西北部。血战湘江，四渡赤水，巧渡金沙，战胜了数十万敌军的围追堵截；飞夺泸定桥，翻越夹金山，跨过大草地，夺取腊子口，克服自然环境的艰难险阻，纵横十多个省，到达陕北，完成了一次史无前例的战略大转移。

　　翻看中国地图，你会发现，红军长征从江南丘陵出发，足迹几乎踏遍了亚热带的南岭山地、地势崎岖的云贵高原、高寒峡谷的横断山区，最后落脚于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在敌人力量薄弱、兵力空虚的边缘地区站稳了脚跟，打开了中国革命的新局面。

　　当激荡风云的战事烟消云散之后，昔日红军走过的滔滔赤水河、深深大峡谷、巍巍大雪山、茫茫大草原……这些绝美的原生态风光，成了今日红色旅游的胜地。

　　口述历史

　　雪山草地的壮歌——老红军忆长征路

　　讲述人物：贾若瑜，1915年生，四川合江县人。1931年参加革命，1935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了长征，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博物馆首任馆长，离休前系北京军事学院（国防大学的前身）副院长。

　　操着浓浓的蜀地乡音，说起当年长征的经历时，贾若瑜将军就像在描述一件昨天发生的事。记者看到，他眼里始终噙着泪水……

　　雪山

　　1936年4月28日至5月1日，贾若瑜所在的红二军团进入云南金沙江西部的雪山。长征出发时，大部分战士身上都是穿着单衣，脚上穿着草鞋；经过半年多的艰苦行军，衣服早就破烂不堪。为了翻越大雪山，红军总部下达了“白酒加辣椒”的指示，但一万多名将士驻扎在一个哈尼族的村子里，根本无法收集到足够的酒和辣椒。

　　爬雪山时，山脚下还是酷暑天气，可是没多久，就进入了一个冰雪世界。山上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好好的，万里无云，顷刻间就会狂风大作，雪和冰雹铺天盖地而来。一个炊事员，背着煮饭的大锅爬山，逆向的风一吹来，连人带锅从4000多米的山崖滑下去了。

　　一次，贾若瑜走到一个避风的斜坡处，看见有十来个掉队的干部战士围着一堆燃尽的木炭坐着不动。有人过去喊他们赶快走，但他们一个个却像雕塑似的毫无反应。原来，他们已经牺牲。这是因为雪山上本来就缺氧，他们围在一起烤火取暖又消耗了许多氧气，结果因缺氧而牺牲。

　　草地

　　红军过草地之艰难，是后人难以想象的。

　　贾老所在部队开始过草地是在7月下旬。起初进入的是旱草地，但低洼地带十分潮湿，只有在地势稍高的地方，才能驻扎宿营。贾老说，这叫做“相机宿营”：三人编一个组，分别是身体好、中等和身体很差的。身体好点的负责挖坑，身体状况中等的就烧牛粪，最差的那个就负责看守东西，三个人都住在坑里。“如果身体差的同志熬不过去牺牲了，大家便借着挖好的坑将他就地掩埋……”

　　8月1日，部队进入了水草地。水草地的情况大不相同，茂密的水草下面，是深深的沼泽，浅处没膝，深处没顶，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沼泽里。而且，草地的腐水有毒性，许多人的脚被污水泡烂了，但也得走，停下来就等于死。

　　草地最难的还是吃。没有粮食，就找野菜吃；野菜也挖不到了，就开始煮牛皮带吃；到最后，开始杀部队的骡马。杀骡马也是按照身体条件来排序的，身体好的领导的坐骑先杀。

　　贾老说：“7天7夜草地行军，虽然没有与敌人打上一仗，团里却有五六百名同志牺牲，都是饿死的。”

　　图：油画《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局部） 陈宁尔 王方雄作

　　风云对话

　　对话人物：沈伟烈，1933年出生于江苏无锡，1955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地理学系，同年入伍，在南京军事学院任军事地理教员。1988年受聘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教授、研究生导师。曾任中国地理学会人文地理专业委员会委员，解放军军事地理学会原副理事长。长期从事军事地理学、军事战略学、地缘政治学的教学研究，是我军军事地理学科带头人，对长征军事地理有独到见解。

　　秋初的北京依然酷热。在北望山麓国防大学沈伟烈教授家中，记者与他的对话历时近一整天。在客厅的墙壁上，沈老特意挂起一幅两米见方的中国地图。上面，他用不同颜色的线条，勾勒出长征的路线。就着这幅地图，沈老引经据典，娓娓而谈。

　　长征到底有多长？

　　记：通常一说到“长征”，就是“二万五千里长征”。但现在也有不同说法，有人说是六千公里，有人说是两万五千里，还有人说至少六万里以上，为何出现多种版本？哪种说法更准确权威？

　　沈：讨论长征的里程，首先需要确定什么是长征。《辞海》里把“长征”等同于“二万五千里长征”，实际上，红军远征路程远远超过二万五千里。当时，共有四支红军队伍进行了战略转移，起始的时间、地点各不相同，行程也有较大区别。

　　第一支是中央红军(后改称红一方面军)，1934年10月10日由江西瑞金等地出发，1935年10月19日到达陕西的吴起镇(今吴旗县)，行程二万五千里；

　　第二支是红二十五军(后编入红一方面军)，1934年11月16日由河南罗山何家冲出发，1935年9月15日到达陕西延川永坪镇，同陕甘红军会师，行程近万里；

　　第三支是红四方面军，1935年5月初放弃川陕苏区，由彰明、中坝、青川、平武等地出发，向岷江地区西进，1936年10月9日到达甘肃会宁，行程一万余里；

　　第四支是红二、红六军团（后合编为红二方面军），1935年11月19日由湖南桑植刘家坪等地出发，1936年10月22日到达会宁以东的将台堡，行程两万余里。

　　由此可以看出，四支长征队伍的总行程约六万五千里，“二万五千里”只是红一方面军的基本行程，是“革命的象征”。

　　长征为何走成大“L”型？

　　记：中央红军的长征，从我国东南部先向西，再折向北，最后向东北到达陕甘宁边区，走成一个巨大的“L”型，为什么这么走？为什么会走这样一条偏、难、险、远的线路？

　　沈：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

　　一是从国、共力量部署的格局来考虑。经过惨烈的湘江战役，毛泽东等力挽狂澜，决定放弃去湘西与红二方面军会师的计划，建议向敌人力量薄弱的贵州方向前进。1935年1月，遵义会议决定，与红四方面军会合，赤化四川，创建新的根据地，但是遇到几十万川军阻截，毛泽东再次放弃北渡长江的计划，四渡赤水出奇兵、威逼贵阳，由东往西向云南进军。1935年5月9日，红军几乎踏着太平军的脚印，从金沙江畔的皎平渡过江，进入西昌；5月29日，飞夺泸定桥，强渡大渡河后，红军终于成功地甩掉了尾追在后的国民党军队。

　　二是对沿路条件的考虑。红军过大渡河以后，毛泽东面临三种选择：向东走，但沿途遭受川军进攻的危险极大；向西可以沿一条马帮常走的山路通往川西北丹巴、阿坝；最后一种是翻越夹金山。毛泽东最后选择了走夹金山这条险路，原因在于：丹巴以上的大小金川地区，自古民风剽悍。红军进入小金川之后，经常遭到土司武装的袭扰。红军不能靠汉族地区太近，以避开攻击，也不能离得太远，因为还需要粮草。换句话说，当时红军只能徘徊在边缘地带，并不停地翻越雪山。

　　三是在于红军内部领导之间的意见分歧。红一方面军翻越第一座雪山夹金山后，在懋功和张国焘率领的红四方面军会合了，可两位将领的意见却不统一，毛泽东着眼于雪山那边的军事要地松潘，再北上抗日；张国焘则力主西进川康，进军四川盆地。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胡宗南已经抢占松潘，布下防线，红军惟有穿越草地了。

　　这些因素左右着长征的路线，红军队伍最后围着四川盆地，走出了一个大大的“L”。

　　多少红军长眠雪山草地？

　　记：红军长征究竟牺牲了多少人？有多少是战斗减员，又有多少是被艰难险恶的自然环境所吞噬的？

　　沈：这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我们可以从四路红军前后人数对比中，得出一个大概的统计：红军战斗减员约5万-6万人，因环境险恶减员约2万人。

　　中央红军出发时是8.6万多人，到陕北时剩下不到7000人；红四方面军出发时也是8万多人，到终点剩下3万多人；红二、六军团出发时有9.7万多人，最后只剩下3.2万人；红25军出发时3000人，到终点时增加到3400人，是唯一人数不减反增的红军队伍。

　　因环境险恶造成红军减员最厉害的地方是雪山和草地。红军长征一共翻过五座雪山，都在海拔4000米以上，最高的是夹金山，海拔4930米。雪山位于青藏高原和四川盆地边缘，前后有近万名红军战士长眠于此。

　　雪山之后，就是草地了。海拔3000米以上的草地，基本不适合人类生存，红军经过7天7夜艰苦卓绝的行军，终于走出这个死亡之地，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史料记载，约有一万多名红军将士牺牲，仅营级以上的干部就超过48人。

　　图：沈伟烈教授讲解红军长征地图 本报记者胡军摄

　　红色旅游

　　当年红军长征，经过许多雄美的自然天险，并留下不少活动场所，如今这些地方大多演变成了红色旅游景点，据统计共有40余处：

　　江西境内：瑞金———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旧址；于都———长征出发地纪念馆、长征渡口纪念馆；吉安———苏区政府旧址；井冈山———井冈山烈士陵园

　　广东境内：南雄———水口战役纪念馆

　　湖南境内：宜章———湘南起义纪念馆；道县———红军墙；富川———界首三官堂湘江战役指挥部旧址、通道侗族自治县———通道转兵会议旧址、平等乡红军楼、泗水乡光明岩

　　广西境内：兴安———红军突破湘江烈士纪念碑园

　　贵州境内：黎平———黎平会议旧址，余庆———江界河强渡乌江旧址；遵义市———娄山关、遵义会议旧址、乌江渡口；仁怀———四渡赤水纪念地；赤水———红军烈士陵园

　　云南境内：威信———扎西会议会址；会理———皎平渡红军渡江遗址

　　四川境内：会理———会理会议旧址；冕宁———彝海结盟遗址；石棉———安顺场红军强渡大渡河纪念地；泸定———泸定桥革命文物纪念馆；宝兴———硗碛夹金山红军纪念碑；小金———达维回师桥、天主教堂；金川———两河口会议旧址；马尔康———卓克基官寨；黑水———亚克夏红军墓、芦花会议旧址；松潘———毛尔盖会议旧址、红军碑园；若尔盖———巴西会议旧址

　　甘肃境内：甘南州迭部县———腊子口战役遗址；宕昌———哈达埔红军长征纪念馆；定西———岷州会议纪念馆；会宁———红军长征回师旧址

　　宁夏境内：六盘山

　　陕西境内：吴起革命纪念馆

　　（紫／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