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根留住

　　五月，同车五人到黄山去采买新茶，晚至太平街一家小旅店住宿。为了洗尘，我等在旅店门前挑灯夜饮，划拳助兴。于是，“五魁手啊——”“八匹马啊——”吆喝声震碎了小城的宁静，一下子吸引了数百人围观。围观最多的是孩子。他们边看边模仿边嬉笑。我回身逗孩子：“你们学校开划拳课吗？”孩子们连连摇头，我故作惊讶问：“怎么不开拳课呢？我们那边学校每周星期五下午开一堂划拳课哩！”

　　一个十几岁的、扎着硬楞楞两小辫的女孩说：“老师说，各地有些课不一样，我们黄山都开毛笔字课，外地也没有开。”

　　“我们那里”开划拳课是假，而黄山的小学普遍开设毛笔课却是真的。说话的小辫姑娘是小旅馆东家的孩子，已读初中二年级。在我们住她家采买茶的几天里，我注意到她放学归来就练毛笔字，日日不辍。早晨描红，中午练字，晚上又临摹。小小姑娘，写字已经到了“相当”的水平。我问她描谁的帖，她回答：“老师说，赵字妍媚，柳字险峻，叫我临摹《何绍基书苏东坡诗》帖呢！”只见她紧蹙双眉，熟练运笔，笔满字匀，字外不留点墨，显然已不是一日之功。联想到我自家逼一双儿女学写毛笔字，字没写几个，弄得满纸墨痕，一桌黑污，还给自己嘴上抹了胡子，真是不可比。

　　第二天是周末。晨光初露，见小辫姑娘未及梳洗，就坐在窗下练字，大楷写在旧报纸上，每写满一张就放在床上。她写罢五张之后，凝视观摩，怡然自得，这才拿起梳子对着字边梳妆边审视。

　　上午，我们购回了茶叶，就在旅馆里复火，分袋，封口。小辫姑娘帮着我们干事，可她的心还在写字上。她问我：“你这么喜欢看人写字，下午，我们学校组织书法比赛，你愿去看吗？我也去参赛呢！”

　　下午，我串演了一回老书童，拎着篮子跟着小姑娘去学校，那篮子里装的是她要用的文房四宝。她走在前面，背着手，迈着缓慢的四方步，俨然一个女书生。只是偶尔忘形，又会蹦跳起来。

　　这次学校组织的是迎澳归百米古诗词书法接力赛，参赛的人很多。要求参赛学生每人在长卷上书写一首古诗词。在众目睽睽下，小姑娘有些怯场。我陪侍在侧，为她捏了一把汗，忙不迭地帮她摆上砚、研了墨、润开笔。只见她神来感悟，饱蘸墨，巧运笔，流畅写下王重民的《敦煌曲子词集·生查子》。写毕，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向校长介绍我：“人家是外面来的记者啊！请他也写一段吧！”热情的主办者一再邀请，我只好握笔在手。写什么呢？我想，毛笔字是中国人几千年来的主要书写手段，文化底蕴深厚，现在千万别因为有了钢笔、圆珠笔和电脑就丢掉毛笔啊。于是，我看一眼小姑娘，挥笔写道：把根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