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 汤

　　这间协和教堂，就在从前英国领事官邸近旁。我们看到是一栋散发着年久失修的各种隔宿臭气的房子，房子被分割成许多小间，成了住家。家家都在门框上挂了布帘子，阻挡别人的视线。那楼梯上挂满陈年的灰尘，那灰尘是如此陈旧，一年年堆积，长长的，一条条的，从屋顶挂下来，从楼梯扶手的花纹里掉出来，一团团地躺在楼梯上，随着我们的脚步像蛇一样地扭动。这里的人家，因为没有自己的厨房，只能将各家的煤气灶放在走廊里。走廊的墙上，到处都粘着厚厚的，亮闪闪的褐色油烟，散发着油腻的气味。

　　接近中午的时候，房子里的人大多数都去上班了。房子里，静悄悄的。

　　我和苏姗在楼梯拐角，看到一张满是油污的煤气灶上，黑色铁锅冒着大朵白色的热气，木头锅盖被热蒸汽熏出的木头的香气，和着鲜美的食物的气味，充满在空气中，像一朵开在泥塘里的暖香的花朵。锅盖扑扑的声音，衬出了走廊里的安静，甚至安详，和无意中裸露出来的隐私。我们站在了别人家热腾腾的炉灶前，面对着人家正在完成的食物。

　　“这是什么？这么香。”苏姗悄悄问。

　　“我想是胖头鱼汤。”我吸吸鼻子，能闻到在滚油锅里爆过的葱姜气味，煎过的河鱼气味，还有在滚水里渐渐散发出来的鱼肉的鲜美。

　　“那是什么？”苏姗发现了放在煤气灶旁边案板上的东西。

　　“白色小块的，是冻豆腐，绿色的是香菜。”我说。胖头鱼汤是上海人家一年四季的家常菜。

　　我掀开木头锅盖，一阵白气过后，锅里热腾腾的鱼头出现在眼前，汤已经发白了，变得像牛奶一样白，鱼头在沸腾的汤水里微微颤动，它大睁着白色的眼珠，唇上的肉已经透明了，那是整个鱼头汤里最鲜美的一绺小肉。

　　我以为苏姗会害怕，但她没有，她渐渐将脸凑近锅里蒸腾上来的热气，深深地闻着，轻声说：“真香。”

　　“而且也很美。”我说，将案板上的香菜放下去，环绕在鱼头的四周。江南食物的美感不同于日本食物，江南的食物有体贴而清秀的美。我们一起看着带有巴洛克神韵的香菜缱绻于白色的汤汁里，碧绿的带有细小锯齿的叶片荡漾着。

　　后来，我们一起旅行去了贝尔法斯特，一起去看和平线。走在到处都是暴力遗痕的荒芜街道上，她的步子像一头极有脑子、而且华丽的狐狸。苏姗突然微笑了，问：“你记不记得那锅美丽的鱼头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