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百姓的百姓情怀

　　我们两家是隔墙邻居，也是近亲。我爷爷和他父亲是堂兄弟，按宗族辈分我喊他叔叔。他比我大一岁，也高一年级。同在村小、红花寺完小、郑州第二十九中学读书，直到他1969年春参军，我们是形影不离的好伙伴。

　　童年的回忆是美好的。我们的上辈都是没文化的农民，对子女的管束并不多，因此不上学时，除了帮助家里干点割草拾柴的农活，就是尽情地玩耍。小伙伴们一块儿在村北老虎沟河（金水河源头）里游泳、攉鱼（把潭里的水舀干抓鱼）、摸螃蟹；一块儿粘“马唧鸟”（蝉）、挖“搬藏”（一种地鼠）洞、掏老鸹窝。最喜欢玩的是“摸柿猴”。小时候村里大柿树很多，一棵树占地半亩以上，摸柿猴的游戏在大柿子树上进行。大伙儿都蒙上眼睛，一边喊着“柿猴”，一边听着“柿猴”的应声沿着树枝去抓他。扮柿猴的人不蒙眼睛，但必须不断地应答。如果被蒙眼睛的捉家抓到就算输了，再由胜者扮柿猴。摸柿猴有一定的危险性，却很刺激，能锻炼人在树上攀援的能力。后来驻村的郑州知青也玩摸柿猴，因攀援树枝不得法，一知青掉下树摔成了骨折。

　　当然也有一块儿淘气的时候。如结伙偷挂果（各种水果）吃，捉弄别的伙伴相互“斗架”。我和百姓都不算太淘气，但也不少“斗架”。他年龄比我大也比我壮实，但是俩人个头差不多，多数情况下，较量几番我就会被他压在地上。他虽然占上风，并不真正打我，只是控制住我打他的双手，待我无力气时也就结束了。小伙伴之间斗架，谁吃亏，谁占便宜，并不记恨，也不告诉家人，告状是被人看不起的。

　　百姓天性善良，同情弱者，这大概是从他母亲——我七奶奶那里得来的。七奶是尉氏人，解放前逃荒流落到黄龙岗村。七爷孤苦伶仃，家贫如洗，二人同命相怜，就在乡亲们的撮合下结了婚。

　　七奶性格刚强爽朗，对人非常有同情心。小时候来村里要饭的人多，尽管七奶家也很穷，但是她从不让要饭的空手离去。如果她正吃饭，就会随手把自己的馍掰一半给人家，还说这叫见一面分一半。

　　百姓和我先后在“文化大革命”前考上郑州市二十九中。二十九中在东南郊南曹村，与我们村相距15公里。每星期天下午背着粮食和窝头、酱菜等步行去学校。粮食交到伙房换成饭票，一半吃食堂的饭菜一半吃糠菜窝头。夏天带的熟食吃两三天就馊了，有时星期三下午放学还要再回一趟家，后半夜又背些吃的到学校。人吃得差，体质就不好，再加上年龄才十三四岁，背着东西走15公里崎岖不平的小路，中间还要趟过两条河，到了学校腿已经肿起来了。百姓可怜我，见我走得慢了，就夺过我的馍袋子扛在他身上，我缓过劲后再要过来自己背。有时半路遇到下雨，就会在人家屋檐下或在路边用高粱秆垛的草庵里避避雨，天气凉时俩人就互相靠着用体温取暖，有几次在草庵里睡着了，还误了上学。

　　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人，会多点同情心。百姓在人际关系上不爱拉拉扯扯，对乡亲情谊却看得很重。他在部队提干后，每逢探亲，总要给老少爷儿们带些礼物，东家走走，西家看看，拉拉家常。在省公安厅工作这20多年，村里上点年纪的人病了，他都要上门探望，送点钱物，对几个孤寡老人，他更是不断接济。乡下来的病友在郑州住院有困难，他也给予帮助。几年以后，这些乡下人来郑州还总要看看他。

　　王百姓的纯朴善良为人好，只是一种本性的流露，绝不是参透天机之后的作秀。七爷是个直脾气，早些年评价村里在外工作的人时，对我说：“老宏，你强哥不胜你，你不胜你百姓叔。”我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人缘，却故意打岔：“七爷说反了，强哥是‘州官’，我是‘县官’，百姓叔才是个乡长级。”七爷认真地说：“我不是说官儿大小，是说对人好上，不管官儿大小，知道对人好才中。”七爷这些上辈人都不识字，除了会种地没有太多知识，也有一些不讲究的习惯，却大都具备勤劳节俭、善良宽厚、谦恭有礼、本分诚实等美德。我也不明白儒家、佛家的一些价值观是怎么烙到他们身上的。现在的人们都能进学校读书，也经常开会受教育，人性中这些东西却少了起来。

　　百姓在省公安厅工作，出名早，提拔处级职务也十多年了，却怎么也不像个“官儿”。不懂攀附，也不会摆谱，甚至一些场面话都不怎么会说。早些年我在某市任职，他到市里出差，我去看他，见他同一个年轻人同住一个标准间。以他的级别是可以单独住标准间的，若以名气住个套间也是可以的。我问市公安局长和政委怎么这样接待，公安局长和政委都是省公安厅下来任职的，曾是百姓的下级，他们说百姓来出差总是先住下才打招呼，给他调房坚决不肯。

　　百姓的性格中也有爱“较真”甚至固执的一面。在日常生活中，爱“较真”有时会令人不愉快，但是“较真”和实事求是坚持真理是分不开的。正是这种爱“较真”的劲头，才使他能在爆破领域有所建树，才使他破案如有神助，才使他能安全排除一万多枚炸弹而无失误。基于此，我尊重百姓的这一“缺点”。

　　“百姓”二字，用于人名似乎有点土。然而，天地间，人为本。“百姓”就是一切，是终极真理。也许王百姓正是有了“百姓”情怀，他才那么有善心，那么执著于工作，那么爱“较真”，永远是“百姓”本色。⑥1

　　□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