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毛岭下

　　马卡丹

　　越野车驶上了松毛岭的盘山公路。两侧，不时闪过松、杉、竹、灌木、蓬草，时令正值盛夏，连茅草也绿得深沉。《长汀县志》上“死亡枕藉，尸遍山野，战事之剧，空前未有”的记载，在满目青葱中显得那样遥远。进入松毛岭隧道，头顶上几十米的高处就是主峰，就是长征前夕最为惨烈的松毛岭保卫战的决战地点。七天七夜的坚守，红九军团、红二十

　　出隧道，眼前豁然开朗。中复村静静地卧在岭下，“红军长征第一村”的大幅广告牌矗立村头。穿过近年兴建的中复新街，踅进百年历史的古巷，12座古旧的客家围龙屋，还有错落的新居，簇拥着古色古香的钟家祠堂——观寿公祠。松毛岭保卫战的指挥部就设在这里，门前，原有一片大草坪，71年前，红九军团就在草坪上告别中复村民，誓师长征。当天——1935年9月30日，蒙蒙雨雾中，30多位中复村的儿女随军出征，他们再也没有回来，但他们悲壮的远征，他们不屈的精神，却留在了每一个中复人的心中。71年后的2006年5月1日，中央电视台“我的长征”摄制组在长汀举行出征仪式，就在观寿公祠前，中复村的红军后代钟彬彬，像他的三十几位前辈一样，踏上征程。曾经目睹红军出征的90高龄的老爷爷，与村人一道目送中复的新一代出征，久久不愿离开。他那略显浑浊的老眼，是否又看见了当年，看见了蒙蒙雨雾中，那渐行渐远、再也没有回还的身影？

　　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迫使中央红军战略大转移，开始举世瞩目的二万五千里长征。长征是从4个地方几乎同时出发的:江西的瑞金、于都，福建的长汀、宁化。长汀的中复村，在所有出征地中路途最远，这里是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零公里处，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可以说就是从中复村迈出的。而迈出这一步是多么的不容易，红军和闽西老区人民，曾经付出过多么惨痛的代价！

　　红军战地医院旧址在距观寿公祠不远的一座围龙屋里。三横四竖加两个半圆的结构，鼎盛时曾经住过三十几户人家。如今住户多迁到新街去了，围龙屋的核心部分都已闲置，只在外围的半圆部分还住着三几户人家。当年，中复村不过300余户，1000多口人，整个村落都投入松毛岭保卫战的硝烟中。赤卫队坚守岭头配合作战，担架队往返奔波运送伤员，少先队、妇女队担当后勤送饭送水，全村所有人家的门板，都卸下来作了担架，真是“户户无门板，家家无闲人”。92岁的蔡招生妹，是中复唯一健在的担架队员，老人头发早已稀疏，一脸寿斑，动作也有些迟钝，提起当年，眼睛却即刻亮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明显高昂。我问她:“到处是炮声枪声，你怕吗？”“怕？哪里顾得上怕啊！”那些日子，天上是国民党的德国造“黑寡妇”飞机盘旋，岭头是迫击炮、山炮、榴弹炮狂轰滥炸，是我军回击的弹雨纷飞。枪林弹雨中，蔡招生妹和她的同伴，一刻不停地奔走，炮火中抢出伤员，揽着、抱着、背着、抬着，伤员一身是血，她们也一身是血是汗，七天七夜，她实在记不清运送了多少伤员，只记得红军远征那天，战地医院的伤员也被抬着、搀着，雨雾中缓缓远去，她的心里忽然觉得空落落的。这些年，她几乎都呆在屋里，不太出门了，偶尔走上村道，走着走着就到了红军战地医院旧址前，那么熟悉的围龙屋，看着看着，久远的往事就在心头，微风一样地轻轻拂过。

　　老人说着，声音渐低、渐渐沉寂。她的目光不再对着我，而是朝向了远远的岭头。岭头，遍岭的绿意中，2005年建成的赣龙铁路穿岭而来，阳光下依稀可以感到铁轨的反光。今年1月12日，全国老区第二列、闽西第一列直达北京的列车——“海西号”特快列车开行，把闽西老区、把长汀、把中复与北京更紧地联系在一起。已有3000余人口的中复村，年轻一代大多像他们的祖辈、父辈一样，走向远方，全国不少大中城市的建设队伍中，都活跃着他们的身影。中复村所在的长汀县，当年是中央苏区有名的“红色小上海”，如今，扬起了建设“海峡西岸经济区西部重镇”的大旗，仅仅一个“腾飞工业开发区”，就吸引了165家无污染企业、容纳了4万名员工。中复村的年轻人，也有相当部分在开发区中发展，打造着自己的人生之旅。当年，中复的前辈们为着美好的梦想远征，一去不返；今天，新一代在开拓未来的艰辛中，是否承接了长征精神而一往无前？

　　我想着，目光迎向松毛岭的盈盈绿意。

　　远处，“海西号”特快列车呼啸而来，载着中复人、长汀人、闽西老区人民开拓发展的美好心愿，驶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