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之秘

　　陈大超

　　王省宇经过多年潜心研究，终于破解了人类衰老之秘:不愿承认错误。他的研究表明:人每犯一次错误，就会在身体里积攒一定量的导致衰老的毒素；所犯错误越大、越严重，其产生的毒素就会越多；而人如果能承认错误——不论什么时候承认，那种积攒在体内的毒素，就会像出汗似的透过皮肤排出体外。

　　省宇立刻就想到自己的父母。他的父母已经衰老得让他常常感到心痛了。他想阻止父母继续衰老下去，让他们重新变得年轻。哪怕是年轻一点也好。于是他兴冲冲地赶回家，喜滋滋地跟父母说:“我要让你们成为我的科研成果的第一批受益者。”

　　开始的时候，父母也很高兴，可他们往深处一想，高兴的神色，又从他们脸上消失了。“还是算了吧，人总是要老的，那么多的人，不也是跟我们一样老了？”满头白发的父亲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有些事说出来，后果恐怕比让人变得衰老更为可怕。”满脸皱纹的母亲说。父亲是事迹载入了史册的人，他想:如果自己真的去承认错误，自己过去的那些荣耀岂不是都要被一笔抹杀了？母亲当过多年的法官，她想:如果自己去承认错误，那些冤假错案翻出来，那自己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望着一天天衰老的父亲和母亲，王省宇一方面感到心痛不已，一方面却又无可奈何。让他无可奈何的还有其他一些拒绝了他的人，他们也是情愿选择衰老也不选择承认错误。他痛苦地意识到，曾经让他大喜过望的这项科研成果，居然根本找不到发挥作用的市场。

　　那就让自己成为这项成果的受益者吧，他想。从此，他成了一个勇于承认错误的人。随着时光流逝，奇迹果然在他身上显现出来。“你是怎么保养自己的？你看起来至少比同龄人年轻10岁！”“你是吃了长生不老药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简直没有一点变化！”不少同窗旧友见了他都这样说。他也总是借机宣传他的研究成果，说只有勇于承认错误，才能拥有真正意义上的身心健康，承认错误是世界上最神奇的抗拒衰老的灵丹妙药。可别人不是听着听着就笑了，说他真会开玩笑；就是听着听着就紧张起来了，以为自己犯的错误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

　　又过了一些年，老同学聚会，大家都认不出他了。大家有滋有味地谈论着他一次次承认错误，一次一次或者被开除或者被降级或者被罚金或者被羞辱的奇闻轶事，却偏偏不把他当作老同学来看待，更不把他当作老同学来亲热。他也只能没趣地离开。随着同龄人不断地走向衰老，很多场合，他除了选择没趣地离开，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他开始感到了孤独。

　　应该说他开始感受到更广泛更深刻的孤独。最先让他感到孤独的地方是他的家。由于他老爱承认错误，他的第一任、第二任、第三任妻子，都先后离他而去。他的勇于承认错误，虽然让他看起来很年轻，很有朝气，但他在众多人的心目中，却成了一个很不光彩、很没形象的人。女人们呢，自然也都觉得他没有名誉不值得信赖，当然也都不愿再嫁给他。

　　其实，他犯的那些错误，在许多犯下大错误的人看来，真是小菜一碟。但是接下来，他可真是犯了一个一旦说出来，就能让无数人目瞪口呆的错误。由于这个错误是与他的不少合作者共同犯下的，并且有可能在某些相关领域产生深远的影响，他便决定在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上公开承认这个错误。只是，在那个会议召开前的日子里，他不断接到来历不明的威胁与警告，他走在街上，居然有车突然向他撞过来，吓得他只能贴着墙根走；他呆在家里，也不时发现窗玻璃上有鬼鬼祟祟的人影晃动……

　　这一次，他居然托病没有去参加那个会议，并且也没有通过其他方式承认那个错误。仅仅只过了几天时间，他就发现，自己的头发一片片地变枯变白，脸上也出现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皱纹，连脖子上的皮肉，也变得粗糙而松弛……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