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

　　申平

　　老娘是个小脚女人，她是唐山人，说话满口的唐山味儿。

　　老娘年轻的时候就守了寡，一个人拉扯着她的虎娃过日子。村上一个地主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她便带着儿子一路讨饭到了塞外赤峰落脚。

　　赤峰这地方1945年8月就解放了。日本人投降，国民党的势力对这里又鞭长莫及，所以这里便成了共产党的大后方。共产党在这里积极进行土地改革，随后动员大批青年参军入伍。

　　刚刚分得土地的农民出于对土地的留恋和对战争的恐惧，并不是都那么愿意去当兵的。据说当时采取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办法，就是把适龄青年都集中到一间大屋子里，让大家都坐在火炕上，然后一面宣传政策，一面使劲加柴烧炕，炕越烧越热，青年们在炕上渐渐坐不住了，只要你一抬屁股，就算你是主动报名了。

　　可贵的是老娘直接带着儿子去报了名，带兵的人得知她是寡妇，而且就这么一个独苗儿子，说你的儿子可以不去参军。但老娘却说:你不去，我不去，这到手的江山不还得丢吗？一句话，说得在场的人热泪盈眶。在老娘和她儿子的带动下，村上许多青年不用坐热炕便都参了军。

　　虎娃没有辜负老娘的希望，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连续立功，很快成为一名部队干部。全国解放以后，他转业到地方工作，成为一个县的县长。

　　当了县长的虎娃立即去乡下把老娘接到县里来住，他对媳妇和孩子说:谁也不能让我老娘受一点委曲。那一年，县城里进了洪水，县政府宿舍危在旦夕，县长冲回家里，先把老娘背在背上往外就跑。事后媳妇伤心地说:看来在你心目中，还是你娘重要呀！县长说:当然重要，没有我的老娘，哪有我的今天呀！

　　老娘虽不识字，但老太太经常听广播，时刻关心国家大事，而且老人还特别开通，明白事理。如果有老百姓到家里来找儿子办事，只要她认为是应该办的，就亲自带着人家去找儿子。

　　儿子升任县委书记那年，县委和政府一班人为他祝贺，也不知从哪里搞来了酒，儿子一高兴便喝醉了。老娘见了，心中不乐。第二天早上，她看见儿子醒了酒，便搬了个板凳，坐在院子里开骂。

　　当时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都住在一排房子里，又没有院墙，所以一家有人高声说话，整排房子里的人都听得见。只听老娘用标准的唐山话，一字一板地骂道:我把你这王八羔子，喝，我叫你往死里喝马尿！现如今粮食这么缺，酒这么缺，可你们还敢大吃二喝，你们还像共产党的干部吗？你这样下去，不是要变质吗？

　　新上任的县委书记被骂得大气不敢喘，一排的干部也羞愧不已。县委书记当天召开了紧急会议，他在会上说:我老娘及时给我、也给大家敲响了警钟啊！今后请大家严格监督我，否则，别说对不起人民，就连我的老娘也对不起啊！

　　县委书记果然从此严格自律，勤政爱民，深受百姓拥戴。文化大革命中，怀疑一切，打倒一切，但县委书记居然毫发未损，基本没受到什么冲击，革委会一成立，他立刻重新出任一把手。

　　老娘越来越老了，脑筋渐渐有些糊涂，但她却有一点从不糊涂，那就是关心儿子的工作。每当儿子回家，她总要问他三句话:第一句是:你最近对老百姓咋样啊？第二句是:现如今老百姓都吃饱穿暧了吗？第三句是:你没在外面大吃大喝、以权谋私吧？

　　对老娘的三个问题，儿子不管多忙，每次都认真地给予回答，每次听完，老太太的脸上总会浮现出慈祥的笑容，说:那好吧，这我就放心了。你忙你的去吧，不用惦记我。

　　在县里，没有一个人看见过县委书记流眼泪，但老娘去世的时候，人们却看见他泪如泉涌，嚎啕大哭。

　　以后，县委书记经常到老娘的坟上去，秘书亲耳听见他向老娘继续汇报思想。再后来他升任市委书记，每次回去也要到坟上看看，和老娘说说悄悄话。

　　老娘的儿子成为一名有口皆碑的人民公仆。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