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海建
随便翻看一天的新闻，天下似乎成了“恶俗”的斗秀场：文化对垃圾对厕所的热爱；艺术对穷僻对畸形的依赖；舆论对恶搞对解构的疯狂……于是，一个以“天地之大美”为美的民族和国度诡异地让“恶俗”成了这个社会明码标价的姿态。10月24日《新民晚报》消息说：自称“每天眼睛一睁开就是刷卡”、披挂一身名牌、用大叠百元人民币来点烟……日前，一个主要内容为张贴照片炫耀奢侈生活、毫不掩饰地鄙视穷人的上海男子博客成为某热门论坛的讨论焦点。
犹记得诗人金斯利·艾米斯在她50岁生日时，写了一首题为《自我颂》的诗：“你真是交上好运啦，伙计/幸好你没有生得太迟/在不可改变的恶俗/弥散在这片土地上之前/至少还曾有过一点点愉悦……”当一个从庄子的天地、郭象的自然、禅宗的境界发轫的美学国度，有一天竟然把“真善美”当作“矫情、做作”的代名词，这中间一定有太多太多的文化传承被异化、被消解、被诋毁，断裂成为一种潮流、背叛成为一种坚守。抛开烧钞票违法的法理层面，我们来观照一下“斗富、审丑、恶搞”等事件背后的价值取向，那就是我们开始迷失了欣赏美的直觉、钝化了感知美的能力：以丑为美、以恶为真。
“塔码地”酒吧、“她奶奶个熊”服装店、下半身写作……一个很流行的说法是：恶俗就是一个很瘦的女人烫着卷发穿着灰色宽大的牛仔裤，还穿着粉红色的凉拖鞋。其实，这个比方并不到位——所谓的恶俗，是我们对一切秩序和规则无情解构之后，又无法完成宏大叙事般的精神建构，于是我们又不好意思再回到被解构掉了的真善美上来，只有荒芜，而内心又不甘心荒芜，最简单的就是投入到真善美彼岸的怀抱。为何恶俗会成为这个社会明码标价的姿态呢？原因可能有二：一是我们在过热的经济语境下张扬了物质的力量，而消弭了美的力量。我们早忘记了是什么“沉鱼落雁”是什么“闭月羞花”、我们忘却了关于美的一个力度词汇叫“倾国倾城”，我们淡忘了《战争与和平》中拯救安德烈公爵的不是国家概念不是爱情记忆，而是俄罗斯湛蓝的天、青碧的家园；二是“文化的多元”渐次成了一个丧失边界的筐，仿佛一多元就没有了善与恶的界限，我们混淆着假和虚伪的概念、忘记了人类文明的起源恰恰就是那一片叶子的遮掩。当我们无休止地还原所谓的“原生态”的时候，就成了一场场丑与恶的展览——“叶子”竟然被“不真实、不自然”的理由而拒绝。福塞尔先生是这样描述糟糕与恶俗之间的区别的，他说“糟糕就像一次留级或一例猩红热病，恶俗是指某种虚假、粗陋、毫无智慧、空洞而令人厌恶的东西，但是不少美国人竟会相信它们是纯正高雅、明智或迷人的东西。”名牌、有钱、身体……并不是缺失了美的维度的范畴，而当他们张扬着人性之恶、反道德之滥觞的时候，我们的宽容、体恤、甚至怜悯就成了可怕的颠覆、而不是糟糕。
最近看了一本杂志，里面做了一个庞大的专题，叫《中国，走丢了诗歌》。我忍不住想起《今生今世》里张爱玲从上海给南京的胡寄去的那张白纸，胡问因何，张答想让你写几个字。胡兰成写了“因为相知，所以懂得”，张回“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我们的这些风雅和美好，是何时开始不能言说、一说就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