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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羡林和“夜光杯”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0月29日16:19 新民晚报

  

季羡林和“夜光杯”
季羡林和“夜光杯”
季羡林和“夜光杯”
季羡林和“夜光杯”
季羡林和“夜光杯”
季羡林和“夜光杯”
季羡林和“夜光杯”
季羡林和“夜光杯”
季羡林和“夜光杯”

  ◆贺小钢

  想好要去看望季羡林先生,是去北京开作者座谈会的前夕。与季先生相约是在会后的那天下午。

  因为季先生和夜光杯的文字缘分,他自然是这次新民晚报“夜光杯”和文汇报“笔会”创刊60周年“作者座谈会”邀请的嘉宾。因正在住院,已96岁高龄的季先生,当然是不可能到来的,但我还是寄去了我们文汇新民联合报业集团的请柬。我很想请季先生为此写上几句他想说的话。

  荣幸的是,已几乎不提笔的季先生,为“夜光杯”创刊60周年竟亲笔写下了贺信及贺词。他的秘书杨锐传手稿过来时,心疼地说:“由于眼病,季先生视力极其微弱,但他今天坚持要自己摸着写,他有这份心。”那是10月16日,我在万分感动中,有些酸楚。

  我是17日晚上飞往北京的。10月18日上午9点,开会了。两报同人,和与会的京城文化贤达50多人共叙一堂,会上发言踊跃,气氛祥瑞,季先生的贺信当场宣读了,贺信和新闻也赶发在当天的《新民晚报》上。

  贺信里有这样几句话:“以报格而言,我认为夜光杯应该是头名状元。第一,它通俗而不流俗。第二,它总是讲真话不吹牛拍马,不阿谀奉承。……一些为人处世的基本道理,在不知不觉中流入读者心中,一些比较深奥的道理,也可以用让人容易懂的文句表达出来。”

  文字缘算是结定了

  季先生与“夜光杯”的文字缘,从他10年前应允我给“夜光杯“写专栏时开始的。

  季先生是一位大学问家,他对学术文化的贡献名满天下,他的散文也已臻返朴归真之境。许多年前,我读到他的散文时,感觉很是奇妙。他学识渊博,文章却平白如话,真情流露中智慧闪烁。他经历丰富,善良似佛,有无处不在的幽默和调侃,表现出对人生世事的洞察。饱受感染的我,太想让这样的文字,登在“夜光杯”上来感染更多的读者。让更多的人因此聪明、深厚起来,更有向善之心。终于,我和季先生有了通信的往来。季先生到过世界几十个国家,跨越的社会时代繁复,要是季先生能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和感触,写成千字短文,给我编到版面那该多好!

  我感到这也许是奢望。意外地,我的建议竟得到了季先生的认可。不多时,“夜光杯”的版面开出了季先生的个人专栏“人生漫谈”,从此陆续刊出季先生的文章。读者的反映非常热烈,多是钦佩赞叹:“这样一个大学问家,能写出那样好的感人短文,太令人赞叹了。”“他悠悠道来的文字含义,把读者吸引住了。”“文字中,更有季羡林先生的人格魅力。”等等等等。

  季先生在一本书里有一段文字:“我写的东西,不会有套话、大话,至于真理是否全都讲了出来,那倒不敢说。我只能保证,我讲的全是真话。”这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喜欢“夜光杯”。

  和季先生的相识相知先是在信中。通信之后的第三年,也是现在这个季节,北京城最好的季节,我去他在北京大学燕南园的家拜访,从此,我们就成了忘年的挚友。“人生漫谈”足足延续了五年。期间,每次收到稿件,发现都页面干净,字迹灵秀。我经常地会好奇的想,这是经过誊抄的,还就是原始的稿子呢?我一直没有问。通过多年的笔墨来往和这次的交谈印证,可以断定他的思索可以有序地流到纸上,文章也就是这样一气呵成了。

  2000年的1月,季先生的专栏还在继续,天津百花出版社就约了书稿出版了。样书刚到,季先生就急切地先寄送了我一本,并在其环衬白页上,写下了不少字,字粒小小的,其中一句印象甚深,他说:“他们仓惶加印,可见此书是有读者的。这都是你我三年来忠诚合作的结果。”他这么谦虚,不惜对我这个“专栏”编者加以肯定,也映衬出这位大学者的胸襟和关爱。又读到书中的长序,他把往事一一记下,包括当时闹的“笑话”,我到今天读了还能笑出声来。季先生结论似地写道:自那次见面以后,“我同《新民晚报》‘夜光杯’的文字缘算是结定了,我同小钢的文字缘算是结定了。只要我还能拿得起笔,只要脑筋还患不了痴呆症,我将会一如既往写下去的。”

  季先生那时为“夜光杯”写专栏,很勤快,在他不时住院后,就只能渐断渐续了。他的视力在下降,那时我还曾想请季先生另开一个专栏,叫“病中杂记”的,但没有坚持,实在不忍他住院也不安宁。后来偶尔从他当时的助手李老师那里知晓,在医院里,季先生还是间断地给我写过一些稿的,是可以作“病中杂记”的。但是,觉得不够理想,就没有寄给我。我真是感动不已。

  此次见季先生,问他好吗?他马上说:“眼睛不好、腿不好,脑子不糊涂还好用!”便轻呵呵地笑,我也笑了。季先生反应这么快捷,不妨做一个口述版的“病中杂记”?一个新的想法突然酿起。当年,季先生答应写专栏后,是曾经犹豫过的:“俗话说:扬长避短。我在这里却偏偏扬短避长。这是我自投罗网,奈之何哉!”要是这回提了“病中杂记”之事,他会再次“奈之何哉”吗?“人生漫谈”是很获成功的,相信“病中杂记”也会成功。对“人生漫谈”,读者来信很多,转载的报刊也很多,甚至到了一些偏僻地区。至于“病中杂记”,更可以随心所欲了。谈天说地,片言只语,皆成文章,读者需要自己尊敬长者的真言睿语。但是,这次,我犹豫了。

  本来,这次去看季先生,就只念着久别的老朋友可以重逢。问候、叙旧、谈友,聊生活聊时事可以自由自在。

  你是受欢迎的人

  10月19日,准备去看季先生时,赶在午休前,给杨锐打了电话,说我想下午去看季先生,她马上说好的。我知道季先生每天午睡到3点起床。杨锐说:“就约3点半吧。”我怕万一迟到,想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却忘了客随主便的礼貌,竟说:“3点半至4点之间好吗?”杨锐即刻说可以的。

  我匆匆和好友在路边的一家现代明快的西餐小店,吃了“午点”,就早早地前往301医院了。“西院”在301大院子外面的另一个围墙里。随着卫兵的指点,我向马路对面的大铁门走去,一看,这里就对了。季先生是国宝,政府应该给予特殊的医疗保健。

  那个大铁门敞开着,两边都有士兵站岗。我快步上前,说,“我是来探望季羡林先生的。”那个站在高处的卫兵,他的面前有一个小方形高台,台上有一本册子,他下意识地翻动了一下,问我:“你有探访卡吗?或者通行证?”我愣了一下,“我没有的。”“那不能进,而且今天不是探视的日子。”他看我疑惑不解,就叫我到旁边的传达室去问一下,如果传达室能出访客单,就可以考虑的。我进了传达室的外层,对着像医院以前挂号一样的小窗口,又说:“我是来探望季羡林先生的。”穿白大褂的女士同样说:“不行。”

  这时,我顾不了打搅,就给杨锐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已到大门外。杨锐急忙跟我说:“我中午特地下楼向传达室关照过,并留下了你的名字。你只要说出你的姓名,是来探望季先生的就可以了。再用你的身份证件作个登记。”我再回到小窗口前,一切变得很顺利,女士边写访客单,边自己言语,我们是一点岔子也不能出的。我拿到了访客单,看似一张简单普通的那种格式,我已知道它的特殊份量。将单子递到刚才的卫兵手中,他看了,且略带怀疑的神色说:“是传达室开给你的吗?”“是啊!”他有点木木点了头,让我走进了这神秘的“西院”。此时,我已略感到自己是一个“特例”。

  按着杨锐在电话中提示的路线,我到了一幢大楼的门前。那里,又有两个卫兵站岗,其中一个接过单子,另一个已说出:“不久前刚接到‘通知’,没有上面某领导签字,是不让探望季羡林先生的。”我说:“我已有访客单了。”他们说:“但没有‘签字’。”我又愣了,忙说:“我已经和季先生联络好了,我是外地来的。”卫兵认真而同情地说:“有规定,没办法。”这时,一个卫兵接了个电话,瞬间我就被放行了。我想一定是杨锐的电话。进了大楼,右侧有一个转角的低桌台,也坐着一位穿白大褂的女士,靠右边还有一架安检传送带。近处也有卫兵。女士看了我的单子,“嗯?”了一声:“我得打个电话,有‘通知’呀。”她对着电话问询“签字”的问题即挂上了电话,她客气地说:“你可以进去了。”但不忘关照我,上了楼,若一时没找到房间,就问服务台的护士,不要到处张望,我会意地点头致意。过了三四道关,释放的微笑驼着我轻快地上了电梯。

  走到病房门边,正听到杨锐在说,应该已经上来了,快到了。看到房间中央坐着的季先生,我几个大步,上前去,问候着季先生。季先生的座前有一个乳白色的长桌,他端端正正地坐着,手放在桌子上面,头稍仰起,对着我,好像想努力地看清我。我走到桌前,这时,季先生也已慢慢抬高双臂伸出双手,我兴奋地握住了他的手。按杨锐的示意,我从季先生的面前移到了他的左边椅子上,坐下,但握住的手仍没有松开。我告诉季先生:“刚才一路进来,每个岗哨都说有新‘通知’,您更被保护起来了。”我又说:“我有您的特殊关照,真幸运。”季先生对上面的规定没说好坏,但他的头足足转过90度来,还稍欠过身体面对着我说:“你是一个受欢迎的人。”我竟然做了一个快乐的怪脸来表示自己的谢意。

  像看到朋友一样

  我们的谈话,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回想起来,季先生的话,都很有意思。

  我自然说到了昨天的会议,告诉他,他的贺信读后,当天全文就刊登在“要闻”版上,并做了“本报北京今日电”的新闻。由于他对“夜光杯”创刊60周年的道贺,给会议添了光彩,“夜光杯”也会得到更多读者更多的关注。

  季先生很郑重地点头,加强语气说:“夜光杯有格调,夜光杯登过很多有份量的文章,讲真话,60年的坚持不容易!”他竖起大拇指——“副刊的头名状元。”

  回到《新民晚报》赶做当天新闻的话题,季先生说:“对于科学发明来说,国家一定就会连夜召开讨论会,立刻发布新闻。哪个国家也都会那么做的。如果你不即时把消息发布出去,相同的发明,别人别国先发布了,你就不是发明者了,是别人。你也就不是第一了。”

  我接着告诉季先生,我的另一位忘年交吴冠中先生也来参加会议了,在会上还作了发言。季先生开始听错了,我意识到自己没有说清楚,就又靠近他的耳朵说了一遍。季先生这时纠正我的发音:“吴冠中。”还把“冠”字读的第四声有意读重一些些,而我把“冠”错读成平声了。“噢,吴冠中呀,他画好文章好!他的文章真好!!”我听了也高兴地说:“我会把你说的话告诉他的。我也很有同感,吴先生写文章画画和一般人的思维很不同,他的画可以那么的丰富,他文章也写得真是好看。”我还告诉季先生说:“吴先生也应我的约稿,在我们“夜光杯”上写过专栏,叫《美丑缘》。和我交谈中,吴先生有时会说:‘我的文章总会带点刺的。’”季先生很认同地紧接着说:“他敢讲话!”“他——”季先生好像在计算着吴先生的年龄,我说:“87岁。”季先生马上接口:“比我小很多岁呢。”

  又说到了范敬宜先生、王蒙先生,也在会上发言,还有黄宗江先生。他听着连连地应着声,像看到朋友一样,神情专注:“噢,范敬宜。”“噢,王蒙。”若有所思间,停顿了一下,也许想说点什么,却被提到的黄宗江的名字打断了。他一听:“噢,黄宗江,他是黄宗英的弟弟。”我说:“不是,是二哥。”他迅速地反应:“不是,‘二哥’是冯亦代。”我笑着:“对的,对了,应该说黄宗江是黄宗英的第二个哥哥。”后来发现,我也把黄宗江错说小了,他其实是大哥。我们都笑了。

  我又告诉季先生,黄苗子、郁风两位《新民报》的真真正正的前辈,因正巧有事情,是稍晚些赶到的。他们一人拄着一根拐杖,风度翩翩地走入席位,一发言就是活报史,听来很有趣味。其实在1944年重庆时期的《新民报》,郁风大姐就开始编副刊,后来交给了吴祖光先生编。当年毛润之的诗词《沁园春·雪》,是先转到郁风那里,郁风又交给吴祖光发表的。当时,毛润之这个名字很少有人知道,后来当大家知道了毛润之就是毛泽东,一时非常轰动,也够危险的。黄苗子先生也曾和《新民报》有关,他当过《新民报》的副总经理。季先生很认真地听了这些,说:“可惜那时我正在德国留学,重庆的事情不太清楚,不巧,不在国内呀。”

  吃了70年安眠药

  “那时在德国留学——”一提到1944年,季先生想到了他在德国的日子。我说:“在您的《留德十年》里,读到了您的德国经历。”在那个十年,“大炮代替了黄油”。但在哥廷根这个小城里,也还是有季先生“山中逸趣”,那个“山林”就是世外桃源。他曾经写道:“在任何情况下,人生也决不会只有痛苦,这就是我悟出的禅机。”在哥廷根大学,他仍然有幸得到过一些非常出色的教授指导。季先生在那里学习了梵文、巴利文等等,最后还学习了吐火罗文,研究与学业圆满完成,获得了博士学位,研究则达到了很高的成就。

  季先生说:“那时搞研究,睡不好,就买安眠药吃,一吃就睡好了。”他不无风趣地说:“在德国不像我们现在这里,安眠药要控制,那里不怕人自杀。我就可以自由买自由吃,解决了睡眠问题。”他又说:“那时呀,我们这里封建主义,没有安眠药,结果自杀要么用绫带上吊噎死(他还调皮地用双手做了一个向上的动作),多难受。要么跳进水里闷死,也难受。人家资本主义有安眠药,就舒服了。”我被季先生的幽默逗乐了:“是呀,资本主义那么早就想周到了。”季先生又补充了一句:“这就是资本主义比封建主义进了一大步。”

  我问季先生:“现在您的睡眠好吗?”他说:“还是安眠药,每天吃了,每天睡好。睡好了,精神就好了。”“会有副作用吗?不会失灵吗?”季先生回答:“不会!我吃了70年了。所以,我常常告诫医生,当你的病人受失眠之苦时,就放心让他吃安眠药。”“原来这样,”我说,“若遇到受失眠折磨的人,我一定要告诫一下的是——‘安眠药’。”彼此又笑了。

  我又不去“马拉松”

  我对季先生说:“都八年没有来看您了,不过,近两年,在电视里看到您坐在病房里的镜头,觉得距离很近,好像您能够随便就走出来。看您的精神挺好的。”季先生说:“你也看到了?”正走过来的杨锐说:“很多人都看到了。”我也说:“是这样的,中央台的新闻联播,大家还是习惯看的,再关心时事一点,也同时会看看地方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季先生不无调侃地说:“别人看到了,一定会认为我不务正业了。”我笑出了声,季先生也在笑,仍然是微微的笑。

  这些年,除了给季先生写信,也常会和季先生的助手李老师通通电话。李老师听到我的声音,任何时候都会明显地高兴起来,说先生这先生那的,先生精神挺好的,等等。我听了就放心了。李老师真是把先生的朋友当朋友的。现在李老师病重,这么多年,李老师都在季先生身边的。我没向季先生提这些,担心引得季先生伤感。

  很想仔细看看季先生的病房,是想把它印在脑中,可以牵挂时用用,但觉得大肆环顾四周不太合适,也觉得时间少,多说点话是最重要的。大概的房间样式,在目光周围已感觉到了,有点家居的氛围。一个大面积的房间,有相对两个区域,但中间只有一点隔离,基本是开放式的。

  起居的区域偏大一点,靠近进门的部分。它的一面墙,有两个书架,放满书的前沿,有一些小装饰,一瞥中,看到两个雕刻的木头人。书架前面,抛空放了一张单人床,床头有一个写字台,像个大床头柜。季先生座位后的墙面上,有一幅用红色艺术纸写的“寿”字,两边配有对联,很喜气。季先生座椅的对面,放着一个大鱼缸,里面有两条大鱼在游动,一红一黑,分量大约有斤重,活力有余。我觉得鱼缸位置放得好,问季先生:“能看到对面的那两条大鱼吗?”他说:“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在动。”我有点安慰,若是这鱼儿的游动,能够对提升季先生视力有点作用,那就好了。另一个区域,靠近里面的大玻璃窗。那边像个阳光屋,也有点像个资料间。

  我又试探着问:“还能在房间里稍微地走动吗?”季先生说:“也不行,本想锻炼的,却会很艰难,也没什么希望。再说我又不去参加马拉松,所以就放弃了。”说得很主动,很坦然,很平静。我们不断说着话,我也尽量接近季先生的耳朵,发现季先生俨然一副福相的大耳朵。还有,96高龄还有几颗牙,它们是身体健康的一方要员,大概还可以在中秋之日,吃他喜欢的那种可以有点嚼头的月饼。喜欢最老派的那种百果类月饼,这也曾是李老师透露给我的。

  季先生说自己已96岁了,我突然满脑子想到比季先生还年长的老人。我说:“现在九十几岁的人多啦,100岁以上的也不太少了。”我说给季先生听的是,我有一位熟人的外婆,今年106岁了,在她103岁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不久后竟然痊愈了。季先生也跟着为我补充了几位,他说了雷洁琼、周有光……还有几个名字,我没听得准。

  有一个人决不会掉队

  说着话,我一直握着季先生的手。知道这样极其绵绵软的手心,是一位长者,已脱离了尘间杂物的手,他总是坐着,不再有任何的四肢之劳。但仍然劳心的季先生,坚持每天听读许多文字,有新闻、有文章,关心着社稷民生。李老师还曾说:“夜光杯上的文章,先生是比较熟悉的。先生常常是先让我念标题和作者的名字,然后选择好作者名字和标题,让读内容,不拘大小人物的文章。有时会对版面和文章与我议论议论。”

  李老师跟随季先生多年,她是季先生朋友的最好的联络人。到后来,无论老幼,大家都叫她李老师,好像她的名字被大家收藏起来了。季先生在学术、研究、创作、社会活动繁忙时,李老师是他的”代言人“。季先生听觉逐渐不便,李老师更是他的“代言人”了。

  转眼一想,已是一年前的事情了。2005年10月17日,巴金去世。消息即在夜间传来,报社开始策划第二天做一个文化人说巴金的特刊。我是副刊编辑,但领导要我为此配合新闻版组一些文字。于是我联络了季羡林、黄宗英等。要约季先生短文我是担心的,怕打扰了平静。但想,好在有李老师,什么事情先与她商量着,就安心了,也会有主意。虽然李老师说过,再晚打电话也没关系的。可我还是忍到第二天,一早8点钟,就找李老师了。把情况说明后,李老师也有点犹豫,于是我们先约定,还是暂时先不把这不幸的消息说出来。过了不到两个小时,李老师打电话找我了,说:“刚才,你和我打电话时,竟让先生听到了一点。他问我,我就把原委全盘托出了。先生的心情很沉重,在床上坐了很久,也不说话,后来就自己默默地写起来了,他的眼睛很不好,我想帮他记,他也不要。我想先告诉你一声。”李老师有些激动:“先生现在知道了也好。”又确认了一下报纸中午截稿的时间。

  季先生写得很快,不到一小时,稿件就已传过来了。这次和杨锐说起,原来去医院取稿,又奔走出去帮助传稿的是她。在2005年10月18日刊发的那篇文字里,季先生写了一个情节:“论资排辈,巴老是我的师辈,同我的老师郑振铎是一辈人。我在清华读书时,就已经读过他的作品,并且认识了他本人。当时,他是一个大作家,我是一个穷学生。然而他却一点架子都没有,不多言多语,给人一个老实巴交的印象。这更引起了我的敬重。”最后他还写道:“巴老!你永远永远地走了。你的作品和人格都会永远永远地留下来,在学习你的作品时,有一个人决不会掉队,这就是95岁的季羡林。”

  真是无奈!就在一个多月前,李老师高血压突发,病得很重。我与杨锐说很想去看看李老师,知道她也在301医院里。杨锐说:“是的,在另一个病区。不过现在李老师的状况很不好,不让人去看。”接着她又说:“李老师几乎没有记忆了,现在正在设法训练恢复她的记忆力。奇迹般的是,我告诉她贺小钢要来了,问她:‘贺小钢是谁知道呀?’她答:‘知道。’又问:‘那她是哪里的呢?’她答:‘是做报纸的。’再问:‘是哪个报纸呢?’她答:‘是新民晚报。’再问:‘是新民晚报哪个部门呢?’她答:‘是夜光杯。’”杨锐有点激动,说:“她别的都不记得了,而这个过程记得却是这么完整,当时在场的人都很惊讶,拼命夸她。”我听到最后,心已沸腾。这也说明李老师因为季先生而对“夜光杯”的记挂有多么深。

  代替李老师的是年轻的杨锐。杨锐和李老师很像的是,也同样的对季先生爱护备至。她也告诉我:“给季先生读你的信,包括读了你寄来的他写在“夜光杯”上的文章篇目。当我读到第97篇时,季先生惊呼了一声:‘原来写了这么多了!’我开玩笑说:‘再写三篇就一百篇了。’”

  散文就是真情实感

  在病房里,和季先生不知不觉谈到了散文。他说:“有人说英国是世界散文大国,我看中国才是世界散文大国呢!看看中国古代的散文名篇,那么浩大,就可以证明了。”季先生有点激情地说:“我一辈子做考据。但常常有写散文的冲动,就是想把自己的真实感受写出来。散文的关键就是写出真情实感。”我看着季先生,使劲向他点头。

  季先生忽然问我,有没有他的那本“感悟”?我说没有。他就叫杨锐去拿。杨锐拿来新出版的这本《我的人生感悟》。季先生又要拿笔。杨锐知道季先生要签名,就帮着翻到了书的扉页,季先生握着大头的钢笔,写下“小钢”两字后说:“我称你‘小友’。”又写了“小友指正”。签好名,也不忘问清日期。季先生指着这本书说:“都成‘畅销书’了,已印到2万多。”杨锐对我说,很多文章发表在“夜光杯”的。季先生又说:“这个数目不容易啊!”自己先笑了。

  顺着这本书的话题,我对季先生说:“我一直在编的“夜光杯文丛·个人专辑”系列,想做您一本书,完整收编您在“夜光杯”的专栏文章。”季先生即刻就答应了。我问具体怎样编好些?他说:“按你的意思就可以。”他风趣地说:“书名可起《季羡林与夜光杯》。季羡林有了,夜光杯也有了。”我觉得很不错,也又一次感觉到季先生对“夜光杯”的偏爱。

  交谈稍过一个小时的时候,我有点不安了,问:“季先生,你累吗?”他说有一点点时,我注意到他始终挺腰而坐,谈兴很浓。这时杨锐正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望着我们,我问杨锐:“季先生会累吧?”杨锐没有催我,还稍稍放纵地说:“可能有点累,但他今天特别的高兴,平时访客都在30分钟以内,你是‘特例’了。”是呀,不太会说话的我,今天说了不少的话;而德高望重的“大人物”季先生,对我这个编辑,也说了不少的话,这大概就是有缘吧。季先生仍然没有在意时间,又说起,他已经四十多年没有去上海了,外滩怎么样了?还有现在的浦东是否发展很好了?

  我很想详细描述给季先生听我经历的——外滩的变化,浦东的变化,但只能够三言两语了,否则,这一话题又将展开。这时有护士走进来,像是来照料季先生吃晚饭的。已经5点多钟了,谈话都一个多小时了。

  以后不来医院去家里

  要马上走了。走时,我拿出带来的一只壶,告诉季先生,这是刻有“夜光杯创刊60周年纪念”的紫砂壶,把壶底朝上,想让季先生看到底上的印章。季先生摸着壶说,做壶的泥是宜兴的。我边说是的,边又拿出自己送给季先生的今春的绿茶,季先生看了看茶叶罐头,我说是江南的明前茶。

  有点依依不舍,我跟季先生说,以后我要一年半载的来看您。他说:“好的,以后不来医院了,去家里。”季先生想家了。我也不禁回想起在燕南园的季先生的寓所。也是1998年的那个秋天,我去拜访季先生。第一次见面,由于我的名字和性别的差异,让季先生和李老师先是吃惊,后来大笑不已。我记得李老师想想就笑,我也一起笑起来。季先生在前面提到的那篇序文里曾写道:“贺小钢一定是一位身高丈二的……我们原来认为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却是一位妙龄靓女。”见此情景,那天也在场的北师大老师提议,给我和季先生拍张合影纪念纪念。记得那天,季先生从里面房间走出来,好像穿着一双舒服的布鞋。他的面容很善,说话温和,让我有亲近感,愿意去接近这样的长者,感受一位淡泊、超然、脱俗的智者的风范。

  这次杨锐帮我和季先生又拍了一张合影。我也给季先生一个人拍了一张。拍了照片,急着收起相机,心想着时间啊时间!由于匆匆,没有多拍几张,这一张季先生的照片,只是没有抓住他最佳的表情。我和季先生握手道别了,一步一回头地退到了门外。看到季先生慢慢转动身体的方向,向我挥着手,我也在向他不断挥手,我快到门口时,大概季先生看到我的人影变小了吧,我发现他向我挥的手,又举高了一点,还挥着,直到我看不见了。

  我竟想,要是家里有这样一位长者,该多好。当你回去时,他总是坐着,像一道风景,迎接你回来,你可以随时与他说说外面的事情,说说任何想要说的话,他会以你意想不到的智慧给你回应,让你充实向上……

  1980年,季羡林先生访问西德,见到了恩师——Waldscnmidt

  1936年,季羡林先生(右一)与德国同学合影

  今年10月19日,摄于北京301医院“西院”病房,季羡林先生96岁高龄

  季羡林先生新书《我的人生感悟》封面

  季羡林先生给“夜光杯”写专栏时的文章手稿,这是第一篇文章“小引”的首页

  1934年,清华大学毕业时

  1958年季羡林先生在塔什干亚非作家会议上

  季羡林先生

  季羡林先生九十华诞庆祝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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