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灾难让人心如死灰，继续流淌的时间，却逼着人与人之间相互取暖

　　一个在下面筛沙土，一个在上面砌砖。一栋四层的新房正在从地面上站起来。他们在为别人建起新家。

　　女人总是腼腆地笑，往男人的身后躲，却还不那么习惯亲密无间，总是稍微保持着一点点距离。男人在上海打工多年，见过些世面，有着客气的微笑。

　　母贤碧和张建均，被称为北川第一重组家庭。

　　他二十年前入赘蒋家，她二十年前嫁到蒋家。他是她的亲戚的妹夫。她是他的大姨子的本家。

　　他叫她“母姐”，她叫他“建均”。每从上海回来，他就到她家喝酒。两个男人推杯换盏，女人在一旁缝补操劳。两家的房子是前后院，两家的孩子亲如兄弟。直到住进板房，他们都是同一个小组里相距不远的对门邻居。他们彼此没有恶感，二十年相安无事。

　　以前，男的在上海打工，女的打理家务、帮亲戚照看麻将馆的生意——再普通不过的北川生活。

　　地震后，一边没了男人，一边没了女人。在旁人看来，这是两个能够相互咬合的缺口。

　　他们的媒人，是他的大姨子，是她的本家亲戚。

　　对这一男一女来说，这个提议是突兀的。在犹豫中，9月底，男人再次远走上海。女人却遭逢了意想不到的事——她开始头晕、发低烧，到医院一检查，血小板降低。男人在上海接到了她的电话，更多的是短信。这个相夫教子二十年的女人，心开始慌。当她按下“发送”，心知另一端连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会回我的 ”。

　　男人心中涌起了责任感——“我不能不管”，于是从上海返回，带着女人跑医院。做不起手术，就开一些药保守治疗。

　　是这场病，让他们两人最终下了决心——即便灾难让人心如死灰，继续流淌的时间，却逼着人与人之间相互取暖。10月下旬，他们领了结婚证，当天晚上炒了两个菜，在板房里四目相对，完成了新婚仪式。

　　彼此知根知底、沾亲带故，这几乎是社会成本最低的组合。

　　蒋滔和蒋林，是他们的儿子，是年龄相差一岁的姑表兄弟。直到今天，他们依然是孩子口中的“舅妈”和“姑父”，这样的称呼也还将一直继续下去。

　　年龄稍长的蒋滔，一度强烈反对母亲和远房姑父的结合。但母亲的病、板房的生活、家庭的困窘、“姑父”勇敢承担每月一百多元额外药费的举动，慢慢感动了他。

　　在劫难带来的窘境中，蒋滔放弃学业、入伍当兵了。这个从未离开过母亲的18岁男孩，从遥远的地方打电话回来，每次都能算得清他离开家的确切天数，说不了几句，便会急切地询问弟弟的情况。这个贫寒之家最终为蒋林保住了学业，他已经是绵阳职业技术学校的高二学生了。兄弟俩通话中，蒋滔会诉说在部队所吃的苦，扭头他告诉母亲，这是为了鼓励弟弟好好念书。

　　女人哭了。

　　四个人、三个不同的姓氏，在熟识二十年后，一起蹒跚上路。到处都在建房，工地上人手紧缺，女人争着上去，跟丈夫一起做体力活。至少每个月，他们要去一次医院。即便这样，当她在外人面前下意识躲向男人身后的时候，还是笑得令人动容。

　　地震掰碎了两个家庭的各自一半，最终，两个残缺加在一起，再次成为完整的一体。最低限度的组合成本，最高限度的生活动力。

　　于再勇和罗兴容，各自带着原来家庭的孩子，2008年12月30日在北川老县城凭吊亲人之后，登记结婚。

　　那一天，他们和他们的五个孩子留在了摄影师安光系的镜头中。男人最大的孩子读高中，女人最大的孩子读初中，其他的都在小学，最小的还不到10岁。他们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大的压低帽檐遮盖着眼里的泪花，小的还懵懂而好奇。

　　两个家庭得到的补贴共计近3万元，他们合在一起，买了一辆小四轮，拉砖挣钱。

　　拖着两三个学生娃的丧偶之人，在这个特殊的婚姻市场上几乎没有出路。所以，这是一个少见的重组家庭，是典型的抱团取暖——“负担重，但大家凑到一起，还好一点。”他们的板房和别人一样大小，却容纳着七口之家。男人一心想“尽力挣钱，慢慢总会好起来的”。

　　尽管如此，板房的墙上挂着他们花200元拍的婚纱照。板房，由此成为取暖度难的方舟。

　　

　　张开兴 /张蓉 图/安光系

　　张开兴/张蓉

　　●家人伤亡情况

　　兴：爱人遇难。

　　蓉：无人伤亡。丈夫2006年车祸去世。

　　●家庭现有人员

　　兴：有一女儿。

　　蓉：儿子，15岁。

　　●结合理由

　　兴：她人就是好。她老公过世一两年了，她一直没找人。

　　蓉：他踏实，把家。

　　●最大担心

　　兴：主要还是收入问题，关系到以后要建房子，工作也不稳定，现在的单位也不和我们签合同。

　　蓉：双方性格，特别是对小孩儿有些不太好处，都这么大了。

　　●会考虑再生小孩吗？

　　兴：不会。以前我爱人在时，我们就商量着尽量不要。

　　蓉：不会。再要孩子负担重。以后两个孩子要念书，还要修房子，花费肯定不少。

　　

　　龚存国/唐梦 图/安光系

　　龚存国/唐梦

　　●家庭受损情况

　　龚：房屋被毁。

　　唐：对家中没什么影响。

　　●家人伤亡情况

　　龚：爱人遇难。

　　●家庭现有人员

　　龚：女儿龚媛媛。

　　唐：此前未婚。

　　●最大困难

　　龚：地震后生活没底了，家没有了，就有啥也没有了的感觉。心理压力特别重，当时不知道怎么办？北川一下子没有了，生活居住都比较麻烦。

　　●结合理由

　　龚：她对我好，对人比较真诚。她比我小近20岁，愿意跟我，我觉得很幸福。

　　唐：人好。

　　●会考虑再生小孩吗？

　　龚：要生。作为一个家庭，还是应该要一个。想要个儿子。

　　唐：会。想生一个男孩儿。

　　

　　贾德军/何蓉 图/安光系

　　贾德军/何蓉

　　●家人伤亡情况

　　贾：爱人、女儿遇难。

　　何：爱人、儿子遇难。

　　●家庭现有人员

　　贾：女儿。

　　何：仅自己一个人。

　　●结合理由贾：她心好。地震后人家都躲地震去了，她在寻找老公尸体，一直将其送（埋）到山上。何：人比较诚实，忠厚老实能干事儿，心地善良。

　　●最大愿望

　　贾：白头到老。

　　何：能生一个娃儿，能白头到老。

　　●会考虑再生小孩吗？

　　贾：会考虑生一个，生啥子是啥子。

　　何：会。想生一个，男女都可以，只要他健康。

　　

　　蔳顺才/侯碧华 图/安光系

　　蔳顺才/侯碧华

　　●家人伤亡情况

　　蒲：爱人、大女儿及二女儿的儿子均在地震中遇难。

　　侯：爱人、儿媳妇和孙女遇难。

　　●家庭现有人员

　　蒲：自己

　　侯：两个儿子。大儿子分家自己过，小儿子跟着我还没有工作。

　　●最大困难

　　蒲：心里难受，家里少人了。

　　侯：出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前半个月每天都在哭。身体不好，经常出现头晕。

　　●结合理由

　　蒲：性格开朗，人勤快，尊重人，可以相互体贴。

　　侯：他人忠厚老实。

　　●最大担忧

　　蒲：年纪大了，没有经济来源。对方两个儿子的个人问题。

　　候：对方也没工作。我们两个人都有经济问题。我的养老保险也没买。

　　

　　张建均/母贤碧 图/安光系

　　张建均/母贤碧

　　●家人伤亡情况

　　张：养父母、岳父母及妻子遇难。

　　母：爱人蒋忠涛遇难。

　　●家庭现有人员

　　张：一儿子，读初三。

　　母：一儿子。

　　●结合理由

　　张：以前就与现在的爱人住一个院子，对她的性格比较了解。双方孩子年纪差不多，为了孩子有人照顾。

　　母：以前就住在一个院子里，二十多年了，非常了解对方。如果找一个不熟悉的，更加承受不了。

　　●最大担心

　　张：双方的两个儿子。一个当兵去了，一个还在上高中。小儿子考上大学后，以后两个儿子结婚买房，经济都是个问题。

　　母：没房子，地震后，身体出现问题，血小板减少，每天需要二十多元钱的药钱。

　　

　　余迁/秦远秀 图/安光系

　　余迁/秦远秀

　　●家庭受损情况

　　余：价值1000万元的七层房屋被毁。

　　●家人伤亡情况

　　余：爱人遇难。

　　●家庭现有人员

　　余：两个女儿，一个20岁，一个18岁。

　　秦：地震前与爱人离了婚，现在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女儿跟着前夫。

　　●结合理由

　　余：两个女儿大了，她们有她们的归宿，我将来能不能和她们一起生活？女儿女婿能不能孝顺？我和对方的结合，主要是“搭伙取柴”。

　　秦：看中了他的人性格好。

　　●最大担心

　　余：能否和对方结合到老？现在自己无职无业，心里本来就空虚，能有个啥子想法？

　　秦：没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