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俄罗斯百姓:爱与哀愁
本报记者 关健斌《中国青年报》(2015年12月26日04版)
编者按
2015年已进入尾声,俄罗斯仍在苦熬着经济上的“寒冬”。即便如此,俄罗斯依然在这一年的国际舞台上抢了美国的风头,成为2015年“国际反恐年”的“头牌”明星。俄罗斯2015年内政外交的演进历程如何?普京总统的宏图大略在新的一年将如何施展?本版特请俄罗斯问题专家、本报资深记者关健斌予以解读。希望能得到读者的“点赞”。
2015年俄罗斯内政的特点,可用“政权未动摇、集权未放松、经济未见底、复苏未有期、人心未涣散”来概括。与外交的精彩纷呈和酣畅淋漓相比,俄内政显得平淡无奇和乏善可陈,以至于俄罗斯《权力》杂志在年终稿中说:“2015年在俄罗斯政治日历中是‘多余的’,准确地说是‘附加的’。”此文称,梅德韦杰夫任总统时,把国家杜马任期从4年延至5年、总统任期从4年延至6年,这样,对俄杜马而言,2015年是“多赚的一年”,也是“多余的一年”。
本报记者注意到,与往年不同,俄媒体和社会学者在盘点2015年时,没把关注点只放在一个个冷冰冰的、无法让人高兴的经济统计数据上,而放在了活生生的却让人有些难以把握的社会意识潜流上。
爱:情感还是理性?
2015年,俄罗斯最忙的人是普京。一年间,普京的总统日程多达1266项、签署文件多达591份。普京的支持率也屡创历史新高。普京89.9%的民众支持率,是靠激情还是靠理性推升的呢?
西方分析家们更愿意把它解读为俄民众的某种狂热。但俄列瓦达民调中心负责人列夫·古特科夫认为,民众不可能总处于亢奋状态。俄民众在事发后第一时间表现出来的,一般是伴随着批判哲学的冷漠。百姓对普京并没有所谓“宗教性的崇拜”,而更多的是把他视为国家机器的一部分。
刚刚出版了《普京3.0:新俄罗斯历史中的社会与权力》一书的莫斯科大学政治系社会与政治心理系主任叶莲娜·舍斯多巴尔,则称之为“新理性主义”。她认为,从收回克里米亚到打击IS,普京的支持率都不是事后立即就飙升,都有几个月滞后期,这就是俄民众的“反射周期”。舍斯多巴尔认为,俄罗斯社会今天的团结,不能简单地解释为民众对军事和外交成就的心理愉悦性反应。一个事件发生后,俄民众首先要回顾历史、比较相关方案优劣、倾听专家的分析,并判断事件是否与自己有关。所以,俄民众对普京的支持是经过理性思考的,俄社会的团结并非意气用事使然,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正如普京在12月3日的国情咨文所说得那样:“我不是说对祖国的爱应当使我们失去理智,让我们确信在所有方面胜过所有人,但俄罗斯人应当知道自己的价值。我们可以争论不同问题的解决方法,但我们要保持团结,记住对我们最重要的是俄罗斯。”
哀:抽象还是具体?
俄罗斯《星火》杂志分析2015年俄社会意识形态的年终稿,标题是“落入了抽象”。文章称:“俄民众看待生活更有鉴别力,但生活却要求民众有更多的理想主义。”这个评价似乎有一种“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味道。此文认为,俄民众常在两种价值观中作选择——追求自己的国家在国际上被尊重,还是自己在别人面前被尊重。这两种“尊重”有时是冲突的,所以就提出了一个纠结的问题:由“伟大国家”带来的非物质愉悦,能否补偿一个人在“个人尊重”方面所受的损失。说白了,就是俄罗斯人要抽象的幸福,还是具体的幸福。
无独有偶,俄《权力》杂志请各界人士根据自己的感受列出2015年三件大事,回收结果颇有意味。戈尔巴乔夫列出的是:恐怖主义、难民、第二个曾孙出生。杜马主席纳雷什金列出的是:俄在叙利亚打恐、“诺曼底四方会谈”为乌克兰危机找到出路、庆祝二战胜利70周年。副总理德沃尔科维奇列出的是:第三个儿子降生、油价下跌导致卢布汇率波动、开始实施进口替代计划。俄总统驻最高法院代表巴尔舍夫斯基列出的是:俄第一律师事务所成立25周年、结婚40周年、年满60岁,其他都是尘世虚空。俄企业主米哈伊洛夫列出的是:得了一个孙子、油价跌至40美元以下、俄土纠纷。
看来,俄罗斯人既看重自己的个人生活,又关注国家形象和行为。如果两者之间发生冲突,俄罗斯人会选哪个呢?列瓦达民调中心11月的民调显示,65%的俄民众认为俄已是“伟大国家”,但其中36%的人同时希望能够像在西方那样生活。俄科学院社会所最新进行了一项调查,题为“你准备为了让俄罗斯变得更强大而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准吗”,结果显示,8%的人选择“无条件地准备着”,30%的人选“倾向于准备着”,39%的人选“倾向于不准备”,23%选“绝对不准备”。
愁:长痛还是短痛?
普京在12月3日的国情咨文中,强调“俄面临严峻的经济挑战,但形势并不危急”。俄官员们也众口一词地表示,经济最困难阶段已过去。但老百姓却是另外一种感受。俄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1~11月,俄居民实际收入较2014年同期下降3.5%,实际支付能力下降9.2%。实际上,俄罗斯已告别了过去10年那段辉煌增长的日子。
全俄社会舆论调查中心9月民调显示,48%的俄民众认为,“更苦日子还在后面”,而在今年5月时,持此观点的民众占比为31%。该中心负责人费多罗夫解读称,要想真正读懂俄民众当下的心态,就要把今年与2008年相对比。2008年危机时,还伴有俄格军事冲突。但当时绝大多数人都相信,危机不会那么严重,也不会持续多长时间。现在的情形却与当年大不相同了,普通民众的乐观情绪被慢慢磨损掉了。民众真切的感受是:这回是长痛,而非短痛。
俄科学院社会所年底前做的“回顾2015年”民调结果显示,35%的人认为俄国际地位好转,38%认为还是老样子;19%认为俄反恐形势好转,56%认为还是老样子;11%认为俄反腐工作好转,53%认为还是老样子;10%认为俄民主自由状况好转,73%认为还是老样子。在回答“俄社会冲突的主要表现形式是什么”时,37%的人选“贫富冲突”,32%选“政府和人民的冲突”,25%选“官民冲突”,22%选“企业主和员工的冲突”,17%选“寡头和社会的冲突”,15%选“俄罗斯族和非俄罗斯族的冲突”,13%选“莫斯科和地方的冲突”。
这两组数据,似乎也从侧面说明了俄民众心里淡淡的忧愁——这忧愁其实并不只在俄老百姓的心里。俄《独立报》12月4日发表编辑部文章分析普京3日的国情咨文时,用了一个带有悲观色彩的标题:“忧虑者的咨文”。该文称,普京国情咨文的基调是忧虑,而远非乐观主义。
《星火》杂志年终稿认为:“俄罗斯的2015年比2014年更狡猾、更隐蔽。记者在写2014年的年终稿时很简单:‘克里米亚是我们的’、制裁、卢布汇率下跌……一切都那么令人震惊、让人惊奇。而2015年呢?从本质上讲,2014年的一切都在,只是更复杂和繁琐了。”
正如一位俄罗斯专家所言:“2015年,水泡变成了茧子。现在,我们要开始带着茧子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