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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3月31日07:06 南方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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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标题:永远的田野

新田村有着悠久的历史,当你深入新田村,就如同在阅读一部内涵博笃的古村史,仿佛在穿越时光隧道,历经唐、宋、元、明、清五代,在看新田村先辈用热血和智慧浇铸的文化载体。因李氏家族为新田村最先抵达者,又因新田村早于浈昌县(即南雄市)建制,故有“迁徙南雄rc="" border="1">

新田村不管是从本村的建筑风格上、还是人文底蕴上,都很有历史价值。所以2009年11月,新田村被广东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广东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定为“广东省古村落”,列为“广东省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图为该村村貌。

新田村,位踞在南雄市东北方向38千米处,隶属乌迳镇管辖,有乡村公路直接与镇政府、乌迳圩相连。图为该村村口的古榕树。

   ●熊育群

   2000年的岁月眼看要将乌迳古道湮没,那曾被脚印踏平的石板深陷枯槁的荒草,浸淫了遥远的信息。我的目光沿着它的方向往南北眺望,空茫一片的时光里,曾经的中原与南粤都在这同样的虚空里,闪着神秘的光芒……

   这个阳光如金的下午,挥之不去的一个人物,在意念里生灭,有时清晰,清晰到他疲惫地停下脚步的某个时辰;有时模糊,不过是朗朗乾坤下无形无影的一个念头。深处的时空激起我的幻想,虚空中布下了形迹可疑的网,似可追踪,似可跟随。

   乙未年冬天,再入粤北,我迷恋于山川地理,却更迷恋于那些消逝的事物。现实生活的司空见惯,一览无遗,让人麻木。

   无意间我走进了一座村庄。一棵大榕树,我在它巨大的阴影下停步。树干伸向了小河上空。河面极其狭小。这是浈水,江面到这里变窄。榕树后面是大片青砖青瓦和红砂岩的房屋,它们密密地拥挤在一起,有的墙体坍塌,残瓦散落一地,木檩戳向天空,有的墙体倾斜。蒿草在地坪里疯长。

   古榕横卧,老去的时间触目惊心,裸露在它苍老的身姿与斑斑绿苔里,粗壮的枝干,坚硬却无韧劲的纤维裸露了千年。

   我意念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这个人叫李耿,他便是村庄的创建者。我惊讶于弃世如此之久的人没被汪洋般的时间湮没,他像一颗撒播在大地上的种子,儿孙们是一茬茬的庄稼,大地上的事物在消失又在轮回。环顾四野,稻田广阔,参差相依,河塘穿错,古木点缀,阡陌间并无特别之处,经历如此之多的朝代更替,风风雨雨,村庄却一直在绵延——李耿的子嗣不断地传递着他的血脉他的基因。这是如此稳固之地,安全、隐蔽,超然于世,它反过来证明了李耿当年的眼光,就在他停下脚步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这种稳固带来的安宁气息。

   新田村,位于南雄乌迳镇,夹于南北两道山脉之中,北面的南岭山脉气势磅礴,绵延千里。狭长的平原在乌迳终结,土地开始凹凸起伏。新田村的荒芜历史并不遥远。这荒芜呈示的是另一种历史的开端——李耿的子孙不再聚族而居了,开始四散开来,家族的信息将在未来的时空里失落。作为一个家族的标志——祠堂,隐于纵横交错的街巷,虽然还能感受到一种旧日气派,却在迅速衰败,昔日的繁荣只能怀想。

   公元315年,有一天,李耿走到了浈水边,蓊郁的古木,踏响的脚步,浈水上有一条船,他犹豫徘徊,没有上船;也许并没有船,他到了江边,就不想再往前走了。他想在这片荒野上隐居,要与他周旋的世界决裂。这样的决定是一时的冲动还是思考了很久?在翻越南岭山脉或是更早的时候,他就这样想了?

   找到县志,这样的人物也许会有记载。那时岭南远在中原视野之外,乃南蛮荒僻之地。本土的历史何曾有过记载。南雄,走来了一个人,一个中原文明的代表,一个早到者,他有足够的资格走进这片荒野之地的历史。

   《南雄市志》“人物”一栏里,李耿果然赫然在目,位列第二,在他前面只有秦代的梅鋗一人。

   李耿字介卿,秣陵后街人。315年是西晋建兴三年,李耿官至太常卿,正三品官员。“因见朝政危乱,国事日非,乃叩陛出血,极言直谏。愍帝弗纳,而耿仍廷争不已,帝遂怒,左迁李耿为始兴郡曲江令。”直言上谏把头都叩破了,惹得皇帝不高兴,他耿直忠纯的秉性由此可见一斑。

   建兴三年的秋天,李耿携家眷赴任,由虔入粤,经南雄新溪,“环睹川原幽异,宜卜筑安居”,于是萌生弃官隐居之念,想过肆志图书、寄情诗酒的生活。他叹息:“晋室之乱始于朝士大夫崇尚虚浮,废弛职业,继由宗室弄权,自相鱼肉,以致渊、聪乘隙,毒流中土。吾既屏居远方,官居末职,何复能戮力王室耶!”不知这话出自何处,是否来自李氏族谱?他身居荒野心还在挂念朝廷。

   隐居之事竟然也载入了市志“大事记”。翻读厚厚的方志,我想起了另一位隐居者——程旼。李耿虽方志有载,但他的影响只在南雄,甚至只在乌迳。他隐居岭南的时间比程旼早。程旼作为迁徙的客家人最早被记载,1500多年前,他带领族人到达了现今的平远县坝头镇官窝里。李耿的隐居距今整整1700年。他是我知道的最早隐居岭南的人。与官窝里“群莽密箐,轮蹄罕涉”相比,这里算得上平原。但都是荒僻的“寻得桃源好避秦”的地方。

   程旼先辞官回原籍鄱阳湖湖口隐居。在他的不惑之年,帝室内争,揭竿起义者不断,他审时度势,毅然率领全家及部分族人,从鄱阳湖走水路,逆行赣江、贡水,走尽南岭山脉,翻越武夷山脉西端的项山甑进入岭南。

   李耿隐居的原由与程旼大体相似。在他隐居后的第二年,匈奴就攻下长安,西晋灭亡。他们都是具有先见之明的人。

   程旼迁徙时已是一介布衣,他的影响在于他身体力行传播中原文明,特别是儒家文化。明末他被尊为岭南古七贤之一,与韩愈、张九龄、文天祥并列。清代葛洪的广东《通志》列出的古八贤,他排在第一。自宋以来,历代文人骚客来官窝里吊唁、瞻仰,写下大量诗词。地方官员也撰写了很多宅墓文、碑记、传记、簿序等。程旼渐渐作为岭南卓著的客家先祖被后人敬仰。李耿虽官至三品,留名于世,与程旼相比,却是寂寥得多了,犹如长河中的一朵浪花,他只在自己血脉的河床上波翻浪涌。

   程旼迁徙岭南13年,皇帝以其姓氏给他的居地赐名程乡县。万古江山与姓俱。他开办私塾,把敦本崇教之风带到了岭南。他将儒家“泛爱众而亲仁”的“仁”发展为和邻睦族。他乐善好施,周济贫苦人家,又建凉亭、辟山道、筑桥、修水利,至今当地还有程源桥、程公陂。一个人的名声看来与他的作为是密切相关的。

   南迁者的路线是我一直迷恋的,曾经走过程旼迁徙的路,入粤之前他与李耿走同样的水路,由鄱阳湖入赣江,程旼向东逆贡水至于都、会昌,过筠门岭,走现今的澄江、吉谭,或走水路石窟河、普滩,抵达平远。那年夏天,在筠门岭的江边,我眺望大山深处的古道,程旼远去的背影仿佛还在山坡下晃动。李耿从赣江、贡水、桃江到信丰九渡圩码头,上岸后,翻南岭山脉进入岭南,他走的是乌迳古道。

   乌迳古道是一条隐秘的不为人知的路,比梅关古道还要古老,它水陆联运,贯通了南北。翻南岭山脉,古道走焦坑俚、梨木坵、老背塘、石迳圩、鸭子口、鹤子坑、松木塘到田心,从新田村下浈水再走水路。民国时期,乌迳古道还在发挥着作用,“日屯万担米,夜行百只船”,这样的历史离我们并不久远。

   在地图上寻觅乌迳古道的路线,眼里却跳出了西京古道的地名。我脑子里又有一个人影在晃动着,他从西京古道走来,也许正是他让我想起了那条古道。他是一位隐士。

   于是,在西京古道的地理位置寻找自己熟悉的地名,不用闭眼它们独特的景色立马就浮现出来了。西京古道与乌迳古道大体平行,它在后者的西面,同样翻越了南岭山脉。古道修筑于东汉建武2年,北接湘粤古道,是一条骡马行走的陆路。秋冬交替之际,我专程寻觅它,石角、大桥、红云,这些人烟稀疏的石灰岩村落,周边山川地理怪异,常常孤峰耸立,难见树木,山间偶尔可见一段石铺的路,石板呈铁黑色。它由上腊岭过风门关,进入浮源,走龙溪、大桥、均丰、白牛坪,由乐昌出水岩、梅花、老坪石等地。

   2000年的岁月眼看要将它湮没,那曾被脚印踏平的石板深陷枯槁的荒草,浸淫了遥远的信息。我的目光沿着它的方向往南北眺望,空茫一片的时光里,曾经的中原与南粤都在这同样的虚空里,闪着神秘的光芒。边地,隐藏于南方重重山脉间的边地,再不是现代的都市,而是湿溽瘴疠之地。一条道路曲折着、起伏着,慢悠悠延伸而来,什么人踏响了一块块石板?行路者是怎样荒凉的心情?

   我想起了韩愈。我首先想起的也只有他。当年被贬潮州,他走的就是这条古道。现在,我想的却是另一个人,一位青莲山上的隐士,他的悲壮人生留在了这条古道上。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之夜,不知是秋雨还是冬雨。早晨醒来仍是风雨不止,天气格外地寒冷。向北驱车,我进入乳源大桥镇,从京广高速高架桥下穿过,一条新修的水泥路通向青莲山。窗外,山峰如笋如乳,不见树木,虽然连绵不绝,却全是孤峰耸立。青莲山是浮源与乐昌交界处的最高峰。上山的路窄得只容一车通行。

   山上出现了一座荒寺,门边白墙黑字写着:“野寺断人行明月过来佳客至,山僧无俗伴白云飞去法堂空”,横披:“李秉中隐居”。隐者就是这位李秉中了,这是他300多年前写的楹联。与程旼、李耿一样,他曾经在朝为官,官至明朝兵部左侍郎、南赣副都御史。不同的是,他没有家眷,更没有族人,这里找不到他的后人。他只身一人在此隐居。他没有像他们一样看到王朝将覆,匿迹荒野,他选择做了自己朝代的陪葬人,一个与王朝走到尽头的人。

   穿过寺庙后的矮树林,我上山去墓地拜祭,一阵风把伞吹得反转,冷雨砸在脸上。青莲山顶一座孤零零的坟茔,圆拱形的墓门被人嵌上了橙色、褐色的瓷砖,坟前竟然插了好几面红旗,风雨里哗啦啦翻响。

   满人入关,李家兄弟带着一队人马沿西京古道来这里屯兵储粮,对抗清兵。在宜章与清军决战,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李秉中只身脱险,隐于帽峰岭石室。他白天出山,了解当地民情,顺便找点吃食,晚上燃竹苦读。他的诗表露了他那时的心迹:“龙鳞参参虎斑斑,龙困深潭虎困山;有日龙虎睁开眼,惊破五湖奔破山”。

   时局稍有变化,他就隐姓埋名,来到大岭脚李家排村打工。据说,他的胃口奇大,一顿能吃三斤米,吃一顿山竽,光剥下来的山竽皮就有三斤重。主人眼看粮食不够吃了,不得不把他解雇。尽管他力气大,一人能干几个人的活,但这么大的食量,谁家也不敢雇他了。他沿着京西古道走到了天门峰,寄身一间又破又小的荒庙,决意削发为僧。现在的寺庙便是他带头鸠工扩建的。他仰慕李白,就以诗人的号改天门峰为青莲山,取山寺名为青莲山寺。

   孤灯苦捱,一守便是20余年,复国已经无望,他想着把自己的满腹诗文传于世人,于是下山还俗,帮村人代写对联和书信。村人见他为人厚道,又能吃苦耐劳、文武双全,聘请他为私塾先生。数年后,经他教育的门生,科场应试,大都取得了进士、举人、贡生、癝生等不同的荣衔。

   李秉中还懂得医术,梅辽四地的人都来找他看病。有一天,走在帽峰岭上,看到一位妇女抱尸痛哭,一打听,原来她无钱葬夫,李秉中当即脱下棉衣披到女人身上,又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他做善事从不留名。人们只尊称他为“李大人”。

   晚年,李秉中再次返回青莲山,他就死在这座野寺。人们把他葬于峰顶,至死也无人知道他的身世。

   300多年来,这个荒僻之地,前来烧香叩拜的人络绎不绝,人们来此求升学、排忧难、除病痛,青莲山公路就是信众集资刚刚修筑的。山上寺庙还雇有专人管理。有人为他写下:“斯人何人?商之孤竹君,明之都御史;此地谁地?昔有首阳下,今有青莲山。”

   我在李秉中的墓地远眺,石灰岩的山如列如阵,远处的山脉横亘天际,不见一处村落。突然想到自己每到一地,拜访的全是已故之人,几乎没有拜访过活着的人。每乡每地,人们说得最多的往往也是已故之人,行走山川,沉湎的是古村、山寺、古道、古木,它们唤起我时空的联想——虚空中布下的那张网。

   由黛而蓝的群山,奔涌如涛,势若呐喊,天地却是喑哑一片、静默一片,大荒之野藏匿的秘密从无声息,隐蔽的、独自生存的人,乱世里的流民、难民,蛰伏的志士与枭雄,这片土地里的生与死,洪荒岁月,白云苍狗,都归于脚下蓬勃的野草,枯荣与共。

   第二天走梅关古道,大雨如注。群山涌动如雾,两侧山崖树木老绿如翠似染。梅花一株株遍布山坡。17年前我曾翻越大庾岭,记得是宋代黑卵石铺的路面,寻找记忆中的路,路面却是不规整的块石,偶有大的卵石,与我记忆中黑色的小卵石完全不符。记忆如此之深却与梅关古道全然不符,这种错位令人真假莫辨,恍惚迷离,我竟然不肯认同。

   梅关古道由唐代张九龄修通,“坦坦而方五轨,阗阗而走四通”。苏东坡两过此岭,写下“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文天祥也写诗,同样是风雨天,他的心境最为凄凉。当年他带着八千客家子弟抗击蒙古兵,从梅关翻过南岭,回来时他已是元朝的囚徒,一路由南往北被押解去大都。他也是为自己的朝代而生为自己的朝代而死的人,从被俘之日开始,内心早已允诺了舍生取义——“烈士死如归”,任何劝降的许诺他都不为所动,其决绝常令后人浩叹。从《过零丁洋》开始,他一路写诗,五月到了南雄,他写:“风雨羊肠道,飘零万死身”;梅岭南麓:“倦来聊歇马,随分此青山”;梅关:“梅花南北路,风雨湿征衣。出岭谁同出,归乡如不归”,他的归乡便是前面路途上的赣州,那里是他的故乡;到了章江:“闭篷绝粒始南州”,“江水为笼海做樊”;赣江:“惶恐滩头说惶恐”,“故园水月应无恙”,赣江水路上的黄金市、赣州、泰和都成了他的诗名。一条南北交通大动脉竟然写到了他的诗中。诗中的古道如此凄寂,古道上的诗却千古流传,一颗丹心照亮了生命与岁月的通途。

   站在大庾岭关楼下,雨仍下个不停,听雨声四面哗哗啦啦彻响,我既无出关之心,就只是朝关外的山水凝望,恍然里,那个元代的囚徒独自走远了。雨中的山岭纷纷遁入时间深处,时空的界线倏然模糊,犹如山下赣南大余的连绵丘陵,全是雨水的迷离、湿漉、空濛……

   本版摄影:知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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