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民:世界的坎,中国的坡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1月22日17:42 南风窗

  吴建民

  北京现在有一种说法,认为现在中国处于第三次百家争鸣时期。第一次是春秋战国时期,由奴隶制向封建社会转型,社会出现大辩论,出现了很多杰出的思想家,其有些思想至今还闪烁着真理的光芒。第二次是鸦片战争之后,封建社会要走向解体,中国向何处去——对国家前途命运的回答诞生了很多革命家、思想家,没有这些人的出现,中国的进步不可能这样快。

  如果说中国现在处于第三次百家争鸣时期,那我觉得它对中国社会的影响不亚于前两次。这一次的特点是,中国社会的变动是最深刻的,而且是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中国和外国大互动。从1949年到1978年,30年间中国累计出国的人数只不过28万人,但2006年一年就达到了3450万,这是不得了的事情,中国人开始走向世界,中国文化波及世界,当然世界的文化也会影响中国。

  基于这样一个大变动的时代,我认为“第三次百家争鸣”这个提法并不为过。而且前两次的影响局限于中国,这一次则是影响全世界。欧洲、美国有那么多人赶着去学汉语,“如何跟中国打交道”已经变成一个非常热门的“显学”。21世纪,既是中国人走向世界的世纪,也是外国人大批地来到中国的世纪。

  世界在一个坎上

  人总是通过自己的经验来观察世界。2006年10月,基辛格来北京。他说,世界的重心正在从大西洋移向太平洋,这是一股大潮流,并认为中国是导致重心转移的重要因素。我问他这股潮流处在初期、中期还是后期?他说还是初期。我对他说,你讲中国崛起,但是我觉得正在崛起的不仅是中国,还有其他发展中国家,当然亚洲是主体。基辛格同意这个看法。作为一位国际战略家,基辛格说世界的重心从大西洋向太平洋转移,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变化。

  2006年11月,我到美国去参加中美日三方对话。这个对话是美国人发起的,第一次是2005年7月份在北京开的。当时有人认为中日关系紧张,是美国人在后面挑拨,其实天下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非黑即白。结果美国人倡议搞一个二轨对话(Track Two),即有官方背景的学术界对话,来缓解紧张。这次当东道主的美国人很重视,出来一批重要人士参加对话,重点却是伊拉克。美国人讲来讲去都是伊拉克,感觉美国人的注意力完全被伊拉克问题吸引住了。他们跟我讲,“在华盛顿,压倒一切的问题是伊拉克。”

  接着是2007年3月,我去布鲁塞尔参加“三边委员会”会议。“三边委员会”是上个世纪70年代由美国人发起的协调机构,三边包括美国、日本、欧洲。后来随着亚洲的崛起,慢慢就把亚洲国家吸纳进去,包括韩国,新加坡等国家,后来中国也被邀请参加。在这个会议上,一位欧洲政要讲了一番话,我听了很震惊。他说,冷战结束之后,西方一度认为西方的价值观就是普世价值,全世界都适用,但是,他在访问了一些伊斯兰国家、阿拉伯国家后,认识到,西方的价值观不是普世的。这个话很厉害。想当初,冷战之后西方人那样欣喜若狂,认为这个世界是他们的,以为全世界都得俯首帖耳。现在欧洲人自己出来检讨了。

  在此之前,1月24日,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开幕,我在现场听了德国总理默克尔的演讲。她说欧洲中心主义在世界上时兴了两个世纪,现在结束了。默克尔出来讲这番话,心情并不是愉悦或高兴的,但说的是事实。她说,现在世界上出现了新的角色,比如中国和印度的崛起,过去他们是世界经济舞台上的旁观者,今天他们已经成为主要的参与者。而就在2007年的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我参加了一场专门讨论中国的会议,那个议题是我这个搞了多年外交工作的人从来没有听说过的:What kind of the world does China want?——中国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个议题不简单,多少年来,什么时候问过中国人,你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中国曾经是被宰割的对象。现在来问,你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是世界大变化的反应。

  2007年6月份,我到美国开一个国际会议,讨论21世纪的世界如何治理。会上听到索拉纳等一些著名人士的讲话,他们认为,既然这个世界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那就让一些新兴崛起国家享有更多的权力。这个话也令我非常惊讶,谁都知道权力是最重要的,现在西方人提出来,要分享权力,这个话不大容易说出口的。我就问美国人,如果你们是中国人的话,你们想分享什么权力?美国人回答说有两条,第一个权力是撰写游戏规则的权力。其实,最大的权力就是定规则的权力。美国人说,过去这个权力主要在美国人手里,欧洲人有点份,今后中国人可以参与。我又问他,第二个权力要什么?答:第二个权力是跟其他大国平起平坐。这是什么意思?意味着很多资源中国都有正当权利来获取,能源,原材料等等。

  这些事情的出现,我搞了那么多年外交工作还是头一回听说。西方什么时候跟中国分享过权力,分你中国的权力还差不多,世界的权力跟你分享?世界的权力不是想分就分的。但是,今天西方人竟然提出要跟中国分享权力!我心中就逐渐形成了世界局势走到一个坎上的看法。

  四股力量革新促变

  目前,我认为有四股力量推动世界变化。首先,是一批发展中国家的崛起。

  尽管全球都在讲中国崛起,实际上在崛起的不单是中国,印度、东盟、南非、巴西、墨西哥等国家都在迅速崛起。我到非洲的摩洛哥去访问,得知那里的经济年增长率为7%,不可小看。那些大臣,都是西方高等学府出来,讲话、介绍情况头头是道。把这些国家人口加起来有33亿!人类历史上什么时候有过占世界人口一半的国家崛起?工业革命,欧洲国家起来的时候,占世界人口不到10%。经过20世纪的准备,今天出现了发展中国家崛起这股大潮,我认为这是改变21世纪世界面貌的一股巨大力量。这股改变世界的大潮的兴起是件好事,意味着数以亿计的人的生活渐渐好起来。当然,也会带来众多的问题。因此我主张,中国人自己不要老讲中国崛起,枪打出头鸟,何必把自己那么突出呢?我们要看到这一股大潮,把自己当作大潮的一部分,这是有好处的。

  其次是全球化在持续、深入地推进。

  2007年2月27日,上海股市下跌,同一天,全球股市下跌,这个事情在30年前不可能发生,我们没有股市,中国还在搞“文化大革命”。就是在5年前也不可能,5年前中国的经济分量还不够。2002年,中国人均GDP 突破1000美元,2006年突破2000美元,在世界经济发展史上,什么时候13亿人的国家4年人均GDP翻一番?没有。中国的快速发展是由于我们的方针正确,同时也得益于全球化。全球化在往前走,是一股不得了的力量。

  再次,人类所面临的挑战从来没有今天这样严峻。譬如说气候变化、环境恶化、恐怖主义、流行疾病、跨国犯罪等,单靠一国之力量已经没有办法解决。

  1750年发生工业革命的时候,世界人口只有6亿多一点,现在66亿;1750年的时候,人类的生活是比较简朴的,产生的废弃物比较少,对环境的破坏也较少,现在人们的生活方式产生的废弃物对环境的影响,相当于1750年的10倍。这两个加在一起,就是说,现在人类对地球环境的破坏和污染是1750年的100倍。而且,世界人口还在上升,2050年的时候会不会有90亿?这么严峻的挑战怎么办?2007年在达沃斯经济论坛上,讨论气候变化的时候,一个美国记者跑来采访我,我说,这个问题能够把全世界团结起来。人类面临共同的挑战,能把大家联合在一起。

  伊拉克战争也是一个因素。

  一个超级大国打一个2300万人口的小国,打了这么些年,什么结果?战争那么快胜利,但美国一个这么大的国家陷在里面了,给美国带来了无尽的麻烦。过去战争,一个大国打一个小国,打了就打了。今天则不同了,一个超级大国打一个小国,尚且如此,将来大国之间还能打仗吗?发动战争的难度已经大大加大了。过去,西方研究国际关系的人有一个观念:战争的威力是无限的,很多事情解决不了,战争就解决了。今天的时代不是这样了,打完之后怎么样?没完没了。美国人讲,9·11的时候,基地组织有7500人,现在是7.5万人,越打越多。伊拉克战争,有一天美国人撤走了也没完,不像越南战争,撤走了战争就完了。美国与伊斯兰世界的对抗可能是21世纪突出的特征之一。

  伊拉克战争导致了两大失衡:第一,海湾地区失衡。伊拉克、伊朗是海湾地区生产石油的地方,以前靠伊拉克来制衡伊朗,靠伊朗来制衡伊拉克。现在美国人把伊拉克打垮了,海湾地区失衡。伊朗人私下里兴高采烈地说,美国人帮了他们大忙,这是天上掉馅饼!平衡一旦打破,要恢复,相当困难。第二,伊斯兰世界的逊尼派和什叶派之间失衡。伊拉克是什叶派居多数,但萨达姆是逊尼派,现在萨达姆打倒了,什叶派突起,两个教派的平衡被打破。伊斯兰教教派之间的仇杀非常激烈,失衡之后造成的问题和危险并不是短期就能够解决的。

  伊拉克战争导致的这两大失衡意味着中东地区可能会持续动荡,美国的难题增多,以后再搞单边主义难度加大了。

  四股力量推动国际关系正在发生深刻变化。从根本上说,全球的力量对比正在发生变化。2007年夏天我去夏威夷开会,路过日本的时候,一位日本非常有名的企业家到机场来看我。他说,目前东亚13国GDP在全球中占25%,到2020年将占40%。2020年距离2007年只有13年。种种迹象和言论都在说明,全球的重心正在由大西洋向太平洋转移,这会带来很多很多的变化,世界在一个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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