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薛涌 (发自美国)

　　美国总统的权力交接已经没剩下几天了，布什作为现任总统，终于到了盖棺论定的时刻；而对新总统奥巴马，公众也是一片期待。关于这两位新旧总统的对比洋溢于媒体之间，实在是难得一见。

　　布什如今已经成了二战后支持率最低的总统，有人说他是美国历史上最糟糕的总统之一。在许多人眼里，甚至这个“之一”也没有必要加。在建国时代，总统还是相当重要的。那时的总统，如华盛顿、亚当斯、杰弗逊、麦迪逊等，也是个个杰出，现代的人很难对之有所微辞。但整个十九世纪，除了南北战争时期之外(当时的总统林肯被公认为是美国历史上最优秀的一位)，总统远不像现在这么至关重要。乃至在大萧条前，人们还开玩笑说：如果联邦政府关门，要半年全国才会有感觉。但自罗斯福以来，总统权力越来越重，对国运的影响自然也越来越大。总统干好事的能力强，但败起家来也快。看看布什就任时，美国俨然是一个世界帝国，国际威望还相当高。如今则内外交困，美国衰落论又成了时髦。八年之隔，美国仿佛变成了两个国家。

　　从这个角度看，布什离开白宫，美国选民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布什上任时的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扩大总统的职能。在他看来，强大的总统权力是美国政府现代化的关键。此一目标，其实和保守主义的信条有着深刻的矛盾。保守主义的关键就是“保守”二字，对任何变革都非常审慎。政府则是最有力量搞变革的，所以保守主义对政府的权力非常小心。比如抑制联邦政府权力、捍卫州权，一直是保守主义的信条。布什可谓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上台正好赶上个“9·11”，借机一下子把总统权力扩展到史无前例的水平，国会成了他的橡皮图章。如果美国是个帝国的话，布什就是这个帝国的皇帝。一度他把民主党恫吓得不敢说话，反布什几乎成了不爱国。

　　更不幸的是，他所创造的空前的总统权力，却被他这么一个在白宫里一个世纪都难得一见的“草包”所把持。美国跟着倒霉也就不奇怪了。不过，在此“辞旧迎新”之际，媒体似乎对他也从忿恨转向了可怜。不久前，许多媒体都报道了一项研究，说总统工作压力大、老得快，并搬出一系列总统上任和卸任时的照片进行对照：里根、老布什、克林顿等都被拿来“示众”。而在这些照片中打头阵、登头版的，还是2000年和2008年的布什。两相对比，八年总统任期让他头发白了一圈，苍老了许多。1月12日，布什举行最后一次记者招待会，一下子他的照片又占据了报纸头版。有的报纸把他这次招待会上疲乏、狼狈、苍老的照片和八年前踌躇满志、朝气蓬勃的形象进行对照，好像是“总统催人老”的故事的续集。《波士顿环球报》则并排登了五张他答记者问时的照片，连在一起看，像是个慢动作重放，一副灰溜溜的样子，颇有些辛酸的喜剧色彩。这个从来不认错的总统，尽管依然为自己辩护，但也终于承认：当年跑到航空母舰上打出“使命完成”的招牌是个错误；任期内自己的许多措辞不当；卡特里娜飓风让他深深反省……看了这些你或许也不得不叹气：一个人这么离开，实在有些可怜。

　　奥巴马的人气则仍然很旺。特别是他组阁广揽贤士，还未上任就埋头治理，比克林顿进白宫半年后都显得成熟。这自然赢得跨党派的褒奖。一位保守派电视评论员采访了他，大家虽然政见不同，但承认他是个非常真诚、坦率、气质超凡之人。这比保守派当年对新总统克林顿礼貌多了。奥巴马本人也十分注意跨党合作，国防部长职位留下盖茨不说，给富人加税的竞选口号也不提了。这引得一些民主党议员非常愤怒，说他没有上任就倒退。从中也可以看出，他把希拉里从参议院请到国务卿的宝座上“供起来”是多么重要。没有这等重量级的党内人士在议会组织“反对党”，他和共和党的合作才有可能。最近他会见国会议员，议员们事后都表示高兴，他们说奥巴马上来仅仅简短地说了几句，然后主要是听。他的首席阁僚甚至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了议员，说“有事直接找我”。这和自以为有事可以直接给上帝打电话、除了自己的小圈子外谁的话也不听的布什，形成了鲜明对比。

　　布什这个帝王式总统已经把美国人吓怕了。现在大家最担心的是千万不要再赶上一个。奥巴马这种姿态，自然给人以信心。但是，他未来的陷阱依然非常多。他当然应该和国会多进行沟通，多听别人的意见。可是国会中既得利益集团盘根错节，他们的话是永远听不完的。特别是奥巴马在党内资历浅，必须避免被人牵着走的印象，显示他才是这个国家的领袖。更重要的是，美国政治中一个核心问题仍然没有解决：总统和国会究竟是什么关系？这一关系不能由具体某位总统的个性和人格来界定，必须有宪政之依据。前总统威尔逊曾归纳说，直到二十世纪初期，联邦政府还是国会主导的。新政后则变成了总统主导。日后随着大众传媒的发达，出现了肯尼迪、里根等几位魅力总统，总统越来越具有帝王的风格。从布什八年看，这种过大的总统权力，存在着相当的危险。这样一个关键的宪政问题，也许不能再通过一位总统是否具有足够的魅力来回答和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