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礼伟

　　在这个眼球快速左右移动的时代，全球媒体的焦点集中在利比亚。

　　战火中的利比亚，躺在了手术台上的利比亚，胸膛裸露着，旧的溃疡和新的手术切口都令人震惊、唏嘘。

　　目前这台刀影凌乱的手术和国家肌体的大面积流血，是谁造成的？我们且来看：

　　在利比亚，是谁先出动空军轰炸城市？是谁先利用军力优势来试图改变政治对抗局面？是卡扎菲政权。在镇压民众抗议运动时，卡扎菲政权滥用飞机、大炮、坦克、外国雇佣军进攻由反对派民众占领的城市，造成大量平民伤亡，以至于阿拉伯联盟和伊斯兰会议组织都看不下去，同声谴责卡扎菲丧失人性。今年2月，卡扎菲的军队公然向和平示威的民众开枪，这直接导致了联合国1970号决议。决议谴责卡扎菲政权对和平示威者使用武力，构成了危害人类罪；决议还着重指出必须尊重和平集会和言论自由。包括中国在内的联合国安理会成员国集体对决议投了赞成票。

　　1970号决议明确揭示了利比亚目前不堪局势和人道灾难的根本原因，并确认卡扎菲政权不再具有执政合法性。

　　而利比亚人民之所以要抗议，要起义，是因为卡扎菲政权早就丧失了执政合法性。

　　表面上，卡扎菲只保留了“革命领袖”称号而无任何其他任何公权力职务，但他强悍地统治了利比亚近42年，把国家变成了他的国。他号称只住在简朴的帐篷，但他的子女、家族却通过垄断国家的经济命脉，积聚起数百亿美元的巨额财富。他胡作非为却又控制言论，用绿皮书愚弄民众，令国家鸦雀无声。他和他同一种类型的统治者一样，都不敢相信民众：他信不过正规军，在正规军之外还要建立只效忠他个人的武装；他只相信自己的儿子，精锐卫队由几个儿子指挥，他甚至相信雇佣军比本国军队更忠诚。此外，他还养了大批女保镖拱卫他的起居出行，享受帝王之仪。

　　他还是一个热衷于折腾的人，折腾百姓，折腾邻国，拿老百姓的钱去制造洛克比空难，又用老百姓的钱(27亿美元)去向西方赔礼道歉。他为什么能如此随心所欲？关键原因是他的权力如国王一般没有人能够监督、制衡，而受部族“恩庇－侍从”政治文化影响的利比亚民众，也或多或少地认同“受统治而得恩惠”是普世道理。但这个恩惠有多少，是否是连续的和普遍的？答案已经在民众的行动中，当左邻右舍的突尼斯、埃及民变一起，从的黎波里到班加西的民众也纷纷上街示威，他们对卡扎菲说：够了！请你下来！

　　卡扎菲说抗议他的民众都服食了致幻药。那么需要多少药片才能使上百万民众起来抗议他的统治？在由一批老旧政治机器统治的阿拉伯世界，一个侮辱性的巴掌终于掀起了滔天民变，现在这场政治海啸远未停息，因为还有一些统治者心存侥幸，或过于傲慢自信，但是，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民主赤字”终究是要补上的。

　　阿拉伯此次民变风潮表明：民众抗议的目标更多的是分配问题，而不是发展问题。民众更在意的，是权贵、统治阶层对国家经济政治资源的垄断，是社会不公正，包括分配上的、司法上的、发展机会上的不公正。动乱来自权贵和公权力对民生的蔑视，而政府不折腾、不轻侮百姓，才是国家稳定之本。

　　终于，有一些阿拉伯国家的统治者，在权衡利弊之后主动宣布将进行政治改革。在镇压示威民众的血案发生后，叙利亚民众的示威浪潮更加猛烈，当局(由父子两人连续统治了40年)终于感到恐惧，宣布将听取民意，放开党禁，改善民生。在摩洛哥，国王宣布将修改宪法来保障司法独立和让政党发挥更大作用。

　　现在，卡扎菲虽然面对反对派没有了空中武力优势，但他还拥有地面武力优势，国家将因此而继续流血。老德意志的西里西亚织工曾把诅咒投向“虚伪的祖国”和“富人们的国王”。现在，利比亚民众希望狂人下台、离开，从而止熄战火，让国家不再流血，进而通过和平的、充分的民意表达，来选择国家的政治制度和发展道路。

　　有一种说法认为，如果没有卡扎菲，利比亚就要分裂了，国家就不能团结了。那么利比亚现同样，在利比亚，寄望于团结在一个人之下的国家团结终究是靠不住的，团结在一个得民心的制度之下才是最稳固的团结，利比亚人民应当并且有权力选择更为牢靠的国家团结方式。

　　固然西方军事干涉也许能让卡扎菲收复一些支持率，但他的存在、他的统治方式将始终是利比亚人民要解决掉的一个问题。

　　虽然在政治上因傲慢铸成大错，但理查德·尼克松不失为一位对世事有深厚洞察力的智者，他认为政治家是渺小的，判断一个国家是否伟大，不要去看它的政治家做了什么，而要去看它的人民能做什么。

　　所以，还是要寄希望于利比亚人民。一个国家的人民究竟能做什么，决定了一个国家的命运，也决定了他们自己的命运。利比亚人民在一个热衷于折腾的政治狂人统治下默默蹉跎了近42年，现在一定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齐心协力尽快走出过渡期的震荡和紊乱，自主解决问题，自主建设强人、疯子垮掉之后的国家。

　　利比亚的人们，政府不等于国家，国王不等于国家，你们才是国家。“好花很早就被采摘一空”，你们还剩下什么？你们将会给自己带来一个怎样的黎明？

　　(作者为暨南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