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在哈密的日夜之三 饿得无法吃牙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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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1月13日07:05 都市消费晨报 | |
晨报记者在哈密的日夜之三: 迷饿大山也有丑陋的一面 饿得无法吃牙膏 九月八日,我们走进马鬃山深处,那里传说古代就有人开矿挖金。那天我们结识了一位汉族牧民姜茂,我们跟着他上山放羊,夜守羊群,遭遇了与狼共舞的惊险。 九月九日早晨七点半,我们告别姜茂,寻找更多狼的故事。按照他指的方向,我们翻过了三座大山,直到下午五点,也没有碰到第二个牧民。山路不像走平地,我们脚底都磨出了血泡,饿,渴,困,我们实在走不动了,躺在一个山梁上休息一会。四周安静得出奇,这种时刻,我们恐惧了,天黑再找不到一个牧民,咋办? 嗓子干得直冒烟,肚子饿得咕咕叫。包里袋里翻遍了,除了几支香烟外,没有任何可吃的。顶着烈日又走了两公里,王建隆实在走不动了,坐在一座小山头上;我也一样,也坐在一座小山头上,我们相距不到二十米。手机,一丝信号也没有,望着慢慢西去的太阳,我喊:“王建隆!我给你发了一条短信,收到没有?” 王建隆说:“收到了!直升飞机来救人了!我也发了一条,收到没有!” 我说:“收到了!有人送吃的来了!” 就这样无聊地呆了一个小时,六点已经过了,还得走啊!又翻了两道山,我们这次真的实在是走不动了! 我想起了王建隆包里的牙膏,喊:“隆兄!咱们有救了,有吃的有喝的了!” “在哪里?啥吃的?” “就在你的包里!快把你的包拿来!” 我说:“牙膏可以吃,含在嘴里也解渴。” 我往嘴里挤了一点进去。王建隆馋得不行:“真能吃?” 这是苹果味牙膏,一股香甜直冲心头,似乎在嘴里就嚼着一块苹果。 我们可以跑了。 石缝里头听嗥叫 山里的天比城里的天黑很多,我们爬上山顶,看到山下黑呼呼一片!漆黑的山谷里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嗥叫声,这个声音的凄厉,谁听了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我们恐惧地背靠背挤在一块大石头下,点燃了香烟。建隆说:“狼是怕火的,它真来了,我就把烟弹出去,肯定能吓跑它。” “这很难说,你忘了昨晚在姜茂房子里,点了火它照样没吓跑。”我说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两个小时了吧!我感觉到后面的大石头边好像有个石缝,就侧着身子往里挤,还真挤进去了。建隆急了,一定是更感到站在洞口的危险了,对我说:“前兄!你快出来看,我好像看到山坡底下有个什么东西在走动,好像是个人。” 我一下子从石缝里出来了,哪里有什么东西!往下看,回头,他已经在石缝里了! 他说:“我胆子比你小,还是你在外边吧,我在外面很害怕。” 我感到被他涮了。“建隆,你说晚上会不会有狼来?真的来了咋办?” 沉默了许久,建隆说了一句令我万分惊讶的话:“狼来了也没办法,反正你在外面,狼总不会挤进来先吃我吧?我也没干过亏心事,狼它一定不会吃我。” “那你的意思,我干过亏心事,狼会把我吃了?” “我没这样说,我是说我们没干过亏心事,狼绝对不会来的。” “你解不解手?”我问他。 “不。我知道,你把我哄出去你好进到里面。我发誓今夜就是被尿憋死也绝不出去。” “笑话,就凭我当过兵的人,能害怕狼吗?” 就在这个时候,嗥叫声又有了!我们感到,狼就在对面的山梁上。我的头发忽地一下好像全站了起来,问:“狼就在前面,咋办?” “咋办?你出去点一把火?” “点?山顶上连个草根都没有!” 我想起包里的稿纸,点了,叫声还是一声接一声传来。 我真怕急了。一本稿纸掏出来,点燃一张伸手扔出去一张,一张又一张,一本稿纸只剩下最后几张了,漫漫长夜还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我让建隆在石缝前点稿纸,我在山坡上捡石头,一会儿工夫捡了好多石头堆在脚前,总不能不拼一下就完蛋吧? 石缝很窄,大概只有五十厘米宽,我们挤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天,亮了。我们抱在一起哭了。 “昨晚要是狼来了,你肯定也成狼把了。”我说道。 “要是狼来了,你在外边被狼吃了算,反正我不能死,我丫头才八个月。”建隆说。 “你真不是人,你有女儿难道我没有吗?” 有没有毒你先尝 山复山,我们仍然没有看到一座毡房。牙膏也没多少了,尽管省着吃。 “建隆,我们都要有个心理准备,万一再找不到一户牧民,可能就要出问题呢!” “那咋办?” “你就会说咋办?咋办?你说该咋办?”我生气地顶了他几句,他的眼眶里出了泪。 “你也不要生气,这种时候,其实我也怕死。我是说万一……咋办?” 我真的想起了妻女,万一出不去了,我的宁宁该多可怜。 建隆跟在后面一直默不作声。 牙膏没有了,当建隆撕开牙膏皮,用舌头舔掉最后一点残渣时,我忽然觉得灾难真的降临了。 中午两点,我们都走不动了,我躺在地上,忽然觉得天上飞着一只鹰,狗日的,它准是在等我们。 鹰飞得很高,很慢,就像钉在天上一样。它慢慢地好像在说:“我也饿了,我也困了。” 我们已经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我的眼睛模糊起来。 “飞机,一架飞机!”建隆从地上爬起来,掏出打火机就点燃了地上的野刺。 我本能地坐起来,眼睛也不模糊了,清清楚楚地看到天上飞着一架客机。 建隆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哎哎地摆着衣服大叫。 只一条长长的白雾飘在天空,巨大的轰鸣声留在我们心中。 隆兄哭了。我们一起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嚎叫。 我摇晃着往前走。建隆也在一摇一晃。 前面突然竟然出现了一片绿色,我们高兴地跑到跟前,是几根野红柳,连一滴水也没有。 这野红柳绿得不行,我忍不住地掰下一个枝条嚼起来。 非常苦,苦得我吐了出来。小时候听老人讲,野红柳没有毒,遇困的时候能救命。我花了五分钟就把它咽下去了。建隆也开始吃,吃了三口吐了三口:“这也太苦了吧!” 走着走着,我突然看到了一个山洞。这洞肯定是开矿炸的,只要是人呆过的地方肯定有水。我们去了,却没有发现水。 “分头找,这里肯定有水。”我说。 不一会儿工夫,建隆大声叫我:“老前,这里有!” 我丢下挎包就飞了过去。 这是一窝水,水色是绿的,面上漂满了死苍蝇,池边有两只死去的鸟,干了,不知死了多长时间。 建隆就蹲在池边一直望着这窝水。我看到水上的死苍蝇和水坑边的死鸟,这水有毒。我竟然在离水坑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小铁桶,桶上贴着一张被太阳晒白了的纸,上面用钢笔写着“小心剧毒氰化钾”。 建隆一动不动,我三步两步地奔过去,问他:“水有毒,你喝了没有?” 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翻得白白的! “你这个傻子,你让我咋办呀?”我一下急得哭了起来。 “你才是个傻蛋呢!你以为我会喝它,看到死鸟我就知道有毒。” 我们蹲在水边,各在水一方,望着水中央,呆了足足一个小时。建隆拾了根木棒,在水里来回搅着。 饿了,走不动了,就拔草吃,反正牲口能吃的,我们全吃了。建隆是个很有心计的人,每次吃一种野草或野草根时,他总是先让我吃,我吃了没事后他吃得比我还多。有一次,他在石缝里拔了一根绿草,草用指甲一掐就出水。 他又让我先吃。 “你为什么不吃?” “你先尝,有没有毒?” 我气得不行。我吃了,连根毛也没有给他留下。 这草水分很大,除了草腥味外,一点苦味都没有,我们拔了很多装进了包里。 我们走进一个山洼,山洼里有很多被水冲刷留下的细沙子,沙子底下潮潮的,我把凉皮鞋脱了,不顾血泡疼,光脚丫子埋进了湿沙里。 又坐了一个小时。 我们从这条五百米长的沙沟的这头走到那头,也没找到水。我在一棵白刺旁边看到了一根梭杨,很快找了一根干梭梭棒挖起来。 我挖出一块放在旁边,等我再挖出一块的时候,前面那块不见了,早已被隆兄吞进了肚子。他的嘴里满是沙子。 “你小子真可以,知道这个东西能吃。当心吃多了,这深山荒野可不好受。” “只要把命保住,管他好受不好受。” 梭杨被我全挖出来了,它只不过有一个香糕大小。梭杨有一丝丝的甜味。满地再找,再也没有找到一棵。 走啊走,无尽头地走。我的身上除了背的一个大包以外,再就是一大把钞票,这钞票整整两千四百块。我说:“隆兄,把这些钱给你吧,我不要了,只要这一点梭杨行不行?” “不要,这些废纸我不要,你留着享受吧。”他笑了。 我突然想起了朋友翟克伦写的杂文:《狗日的钱》。 我们两个都是烟鬼。进山的时候买了几条“红河”,起初几天并没有把它当烟抽,一支烟吸上大半根就丢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根了,它对我们来说真像根宝贝,拿在手里一直不舍得点燃。当烟瘾犯的时候,我叼在嘴里干吸上两口,然后建隆又叼在嘴里吸上两口,始终没有点。 后来,我们停留在一个山坡上,望着无穷无尽的山峦,建隆说:“恐怕走不到头了,不如就这样睡下去算了。” 他一直流着泪,眼睛里充满了绝望。 他手里拿着那根烟,夹在手指缝里翻来翻去的。他把烟放在嘴上说:“前老大,这是最后一次抽烟了,你把它给我点上。” 我摁下火机,红红的火苗蹿得好高,我给他点,他又把烟从嘴里放了下来:“你抽吧,我给你点。” 我没点。 建隆说:“老前,我们把它当火腿肠吃了吧?” 听到火腿肠三个字,我们情不自禁地舔起了干裂的嘴唇。 我把烟叼在嘴上,建隆给我点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真的有一股火腿肠的味道。我吸了一口,递给他,他又吸了一口。这口烟全咽进了肚里,良久才慢慢从鼻孔中冒出来。抽了这支烟后,我们又走了几个小时。太阳又偏西了。令人恐惧的夜晚又要来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