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小言·墨叔
耽于吃喝，又能像陈师道诗中所说的那样：食蔬如许瘦，饱肉未须肥，可算是一种福气。多数人，为了保持身材和健康，只能在控制饮食上痛下功夫。近些年，营养学家和医学专家在餐桌上发起的革命，造就了越来越多的素食党。任何人，一旦献身此道，似乎就不经考评，自行获得了某种特权。由于符合戒杀护生的精义，又降低掉某些多余物质的摄入量
，素食党不但自以为增加了长寿的可能，顺便也取得了道德上的优势，毫无疑问，他是上帝的选民，是屈尊生活在“肉食者”中间的高尚之士，是动物界开代表大会时要着力表扬的那类圆颅方趾的家伙。
大概是因为儿时有过饥饿的记忆，直到今天，我的尘土肠胃一直保持着馋相，对于人们通常所说的饭局，还抱有解馋的愿望。如今，每入食阵，常常使我惊奇的不是餐桌上食物的繁盛，倒是在座素食家某公的食域之窄。往往只吃了三两筷果蔬之类，他就断然停箸，宣布“已经饱了”，丢下呆汉如我臊眉耷眼暴殄天物。对于素食家来说，餐桌是他的讲坛，刻意回避某些食物，是他的圣经。接下来，他要办的事情，多半是宣讲素食的妙处，茹素省下的嘴力，正好用在咬文嚼字上面。这样的际遇，常使我心生惭愧，肉体上的饕餮部分，适足被压抑，很难再吃个痛快。
三人吃，必有素食家在焉：两个月前的一次宴饮，某公坐在我的左手边，谈木耳如何润肺；上个月的欢聚，某公又出现在我的右手边，讲萝卜如何顺气，并坦然撤屁佐证；本月的一次小酌，正暗自庆幸左右都是跟我一样的饭袋，偶一抬头，迎面撞上一束装扮成悲悯的神秘目光，昭示着证得某种境界后的殊胜，——果然，接下来他喜滋滋地开口宣布，他的食谱只是植物的花叶和果实，餐盘中的其他属类，妄称食物，纯属垃圾。按照他对自己满意的程度，他的精神“指定”已经到达了某种彼岸，正有足够多的理由，俯察昏吃昏喝的众生，——他老人家的肉体胃口之小，与精神胃口之大，恰成对照。面对一桌盛宴，时常被迫停杯投箸，聆听教诲；咀嚼之余，不断转念轮回、往生、卡路里、胆固醇，使人不由常作末世之想。如今，我可是学乖了，奔赴饭局之前，一定要打听好在座的食客都是哪路神仙。
我平生所见过的极端名不副实的事情之一，就发生在素食馆里：明明一碟烧茄子，大号竟是烧野鹅；明明一盘浇汁豆腐，名头却是东坡肉；分明一锅炖豆腐，愣敢叫作水煮鱼。这种素菜荤吃的胸怀、公然作假的胆识，真与古时候犯戒僧人称酒为“般若汤”、鱼为“水梭龙”、鸡为“钻篱菜”，有异曲同工之妙。
相关专题：青年参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