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被困于井下11天:为女儿也得活着出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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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1月09日18:34 中国青年杂志 | |||||||||
采访-本刊记者 李海波 2005年11月6日,河北邢台会宁镇尚汪庄康立石膏矿发生坍塌事故,33人遇难。 矿工苑胜林被困于125米地下,11天后,他被救出地面——在没有一滴水、一点食物的两平米空间里,他整整被困262小时,除双腿浮肿无法站立,苑胜林的一切生命体征正常。
12月5日,记者来到邢台县医院,四楼一间普通病房里,苑胜林和妻子、两岁的女儿就住在这里。行走略显迟缓的他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我是再次重生!”他一再强调这个词。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不敢相信,这样的生命奇迹会发生…… 一 2005年11月6日那天上午,忙完弟弟的婚礼,我在家匆匆忙忙吃了碗面条,推摩托车出门,临走前,女儿梓妍缠着要我抱,当时急着下午上班,我哄她说,爸爸回来再抱你! 就为这,我肠子都悔青了:差点儿,我就再也抱不成女儿了!我也没想到,那一小碗面条,成了接下来262小时记忆里最香的东西…… 从张尔庄到矿上骑车只要十来分钟,我上中班——下午4点到凌晨。 我在矿上负责装矿渣,从第一层125米工作面把挖出来的矿石装到一个铁罐里,然后盯着搅机把它们送上去,这活儿我干了快半年,熟得很。正好这天搅机坏了,我就在竖井边的洞口等人下来修。 这个洞大约1.5米见方,平时开搅机的人就在这儿操作,还有张椅子,一起干活儿的工友跑第二层155米工作面聊天去了,就剩我一个,啥事儿也没得干,待得无聊,就想也过去看看。 啥预兆也没有,耳朵边就听“呜”的一声响,刮过来一阵大风,我刚站到洞口,被这风一下子吹进了洞,脑袋刚好撞到一块石头上,眼前一黑,就啥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我被一阵阵打雷一样的声音吵醒,不是地震了吧?我吓坏了,眼前啥都看不到,漆黑一团,我摸了摸,才知道自己是在操作洞里,再摸,洞口被一块桌子一般大的矿石,堵了个严严实实。 外面还在响,先是“轰隆隆”,接着是“哗啦啦”的声音,我知道那是近两百米的坑道整个在塌方……老天!我待了半天总算想明白一件事:我这是被埋在125米的地下,成了活死人! 还有没有人?中班有30来个工友,他们在哪儿? 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包围我的除了黑暗就是安静,安静得恐怖。 “哎——有没有人?”“哎——”我得喊才行,不然,别人哪知道我被埋在这儿啊……也不知道喊了多久,嗓子哑了,喉咙特别干,我渴得不行。 死定了!这是我当时冒出来的唯一念头,一想到这个,浑身就软了,一下瘫在了地上。 二 那会儿我想到了好多好多从来也不会去想的事情,一想到125米这个数字,心里头就越来越凉。我坐在地上,手脚正在慢慢变凉,洞里的气温也越来越低,身上的薄毛衣不干活儿的时候根本不抵事。我使劲把腿抱住,蜷在地上缩成一团,这样能稍微暖和一点,洞里有把椅子,我一会儿站一会儿蹲一会儿坐,尽量运动,不让自己体温过低。 刚刚一阵大喊,嗓子像在冒烟,渴死了,可哪里有水啊?我摸摸四壁,都是矿石,又冰又干……想起以前跟工友聊天,说起曾有地下矿工求生的故事,渴极了的时候,人的尿也能救命,可这毕竟是尿啊……想着想着,第一次小便,我犹豫了一会儿,排在了地上。 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在地下那么长时间,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对没有一滴水的我意味着什么。 无边的黑,除了一次次沉重的呼吸,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我有气无力地又“哎——哎——”喊了一会儿,连回声都没有。 累极了的我蜷在地上睡着了,所有的梦里都是面条和水,要不就是泉水、雨水……在猫抓一样难熬的干渴中醒来,醒了醒神,知道这不是做梦,这是在地下,一个站不直躺不平的洞里,而且,没有一滴水。 我必须要喝自己的尿了!用手接了一点儿,我放到嘴边,一阵恶心,刚倒进嘴里,立刻胃里面翻江倒海地痉挛,这一次我又放弃了。 嘴巴里早就没了口水,我伸手摸这个洞的所有缝隙,幻想能有一个石缝渗出一滴水来。 迷迷糊糊又睡着了,我梦见自己是一棵日头晒蔫的庄稼,太阳真毒啊,我快晒死了,好了,有人拿水管给我浇水了,我大张着嘴吞过去,梦醒了。 在那200多个小时的无数次梦里,世界上我见过的所有的水我都梦到了——村里后山上的泉水,村口的池塘,上小学时扔在操场上的半根冰糕,在北京打工时看到的那些城里人随手丢弃的矿泉水,有天早上倒掉的半茶缸子剩水,夏天在水管下冲凉,白花花的水变成的泥汤……梦里的这些水,都好香甜啊,我发誓,如果能出去,一定要抱着家里的水壶喝个够! 好像第三天吧,我再次有了尿意,没有一点犹豫,我脱下胶鞋,把尿排在里面,那味道……鞋里的汗臭和尿味混在一起,但我还是小心地把它们一点不剩喝下去了,我感觉已经快要黏住的血又开始流动了。 三 我试图推开挡在洞口的石头爬出去,下面30米处的第二层有一个大水罐,只要我能出这个洞,哪怕直接掉到第二层,只要摔不死就有水喝!几次想推开堵住洞口的那块矿石,但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没有丝毫动静。 隔一段时间我会用石头敲敲石壁,万一有人在救援的话,应该能听得见吧,我想。 可感觉四五天过去了,依然死一样的安静。 上面的救援也该结束了,我有些沮丧。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长时间,这过去的100多个小时里,绝望、恐慌、寒冷、饥饿和干渴已经快要把我折磨疯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别说饥饿和干渴,光心理上的压力就能活活把我压死…… 我的手摸到了一片搅机残留的铁片,割脉自杀?这个念头闪了那么一下,唉,我也是有孩子的父亲了,怎么也得活着,要不,她们就没法活了。 苑梓妍,多好的名字,我翻了两个月《字典》,亲自给我女儿起的!一想起她,心里就一阵疼,才两岁的小家伙,每天贪恋父亲的怀抱。为了女儿,无论如何,我得坚持活着出去。 我不打算浪费自己的体力了,调整一个能保持体温的姿势,坐下来回想一些事情,打发时间,活着等到救援就是我最大的希望。 28岁的我不过是村里最普通的一个年轻人,初中毕业后开始外出打工,汽车修理、保安、玻璃原料厂,啥苦活儿累活儿都干过,可在外面打过几年工,挣钱却不多。结婚后有了一个女儿,加上父母年纪也大了,我也琢磨着怎么能多挣钱点。 这一带石膏矿挺多,我们村有不少人在石膏矿上下井,他们说石膏矿的危险性比煤矿要小,因为没有透水和瓦斯爆炸。第一次下到100多米深的地下,我的心怦怦地跳——石膏矿没有支护,全靠留下的矿体本身支护。一个巷道10米高、10米宽,国家规定最少隔5米再开下一个巷道,也就是用这5米宽的矿体做立柱,但老板为了多开矿,就把这个间隔缩小到了2米,把立柱的宽度缩小了一半多,井下好多巷道顶都出现了裂缝!少留支撑矿体,多开一吨矿就是五六十元,老矿工说,这个矿在西北几百米处前年塌过一次方,但没伤人。 提心吊胆干了几天,也习惯了,就不怕了。开一吨矿一个矿工能得5元钱,这样一个月下来,我能挣千把块钱,这活儿苦啊,从井下出来,汗、灰满身,人都看不清啥模样。 可这样也得干啊,要不,家里怎么办? 清醒的时候,我就一遍遍搜肠刮肚把小时候的事情差不多都想一遍。 我想媳妇、孩子、父母,想我的朋友、同学、工友以及我活了这28年中遇到的所有的人,能想起来的所有的人,说真的,就是过去跟我闹过别扭的人我都觉得他们亲。 后来,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地下困了多久。听老矿工说,石膏可以吃一点,但不能多吃,忍不住了,我掰了一点放进嘴里,用力嚼,舌头和嘴变得又苦又麻。 四 我在地下并不知道过去了11天,我估计也就是快7天7夜,我如果知道过了这么长时间,也许很快就垮了。 这11天那么漫长,真是比100年还漫长。 我摸自己的大腿,它变得细了许多,我摸自己的脸,原来很胖的脸摸到了骨头。好长时间了,我已经没有小便,大便从我困在井下就没有过,我肚子里太空了。 我觉得自己快死了,但我提醒着自己,不能死,坚持,有时又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我就试着往起站,刚晃晃悠悠站起来,又头晕腿软地要倒下去。 反复地做梦,总是梦见各种各样的水,刚要喝,梦就醒了。 我估计过了8天的时候(实际已过了10天),耳边好像又出现了响动,是幻觉吧?“呼”“呼”,声音很远,但一点一点清晰。我打起了精神,想喊,嗓子已经哑了,喊不出声音来,拿起一块石头往石壁上敲、敲、狠命地敲,无名指被自己砸肿变黑了都不知道。 没有回答,但声响越来越大,我又努力“哎”“哎”地喊。 声响变成“呜呜”的了,它离我越来越近了!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我感觉这段时间真是漫长得无法计算,但声音越来越大,后来我感觉到石壁的颤动,是水钻的声音…… “噗”,一股冷飕飕然而清新的空气冲了进来,洞里的沉闷一扫而净,我听见那头有人喊,打通了。 我鼓足了力气,喊了一声:“我渴,给我水!” 相关专题:《中国青年》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