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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周密德自学法律为老百姓打官司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1月29日14:47 新民周刊

  在中国社会走向法治的漫长路途上,老百姓有迫切的需求,而相关方面却有“缺失”。

  撰稿/陆幸生(记者)

  周密德“有点慌”

  在中央电视台选定的拍摄现场,几位技术人员正在忙着设定机位,也有在反复校正话筒音响的,一个劲地说:中央电视台第七套乡约栏目,欢迎您的到来。我和从湖北武汉赶来的周密德,并排坐在台下。

  我在2005年的年初,赶到武汉市区一个亦城亦乡的接合部,采访周密德。当时眼前的所见,颇有些“古意”。脚下,是张之洞当年主持修建的兼有堤坝功能的公路;公路一旁是浩瀚长江,一旁是由杂乱的泥泞小路间隔和连接起来的民居,很有点像老电影里面的陈旧布景。大约是太过熟悉的缘故,也可能是少有外来人员,此处习惯是家家门户敞开。我在周密德家的门口坐了三四个小时,那份江风的凛冽,一直记忆深刻。

  回沪后成稿,刊发时候的题目是“一位中国公民的法律能力”。事后几周,有过新疆等地的读者给我来电,要求与周密德联络,目的是请武汉的周密德帮他们打官司。我问,两地相隔那么遥远,周密德这个忙怎么帮法?对方的回答往往是:我请他回答我官司里面涉及的法律问题,“他还不要钱”。彼此简短的应答里边,舍近而求远透露出的信息是,在中国社会走向法治的漫长路途上,老百姓有迫切的需求,而相关方面却有“缺失”。

  日前,中央电视台第七套节目的栏目编导打电话说,看到我在周刊上写的报道,周密德从农民向着工人、市民转化,努力学习法律的经历,非常符合七频道“乡约”栏目的制作思路,他们想做一期周密德的专题访谈,屏幕播放时间为50分钟,但是从各个渠道都无法找到武汉的周密德,“好像是不大配合寻找”。其实就是,周密德至今在武汉打了几百场大小官司,在他的每一份诉讼材料上,他的家庭住址、联络方法,是一目了然的事情。看来,中国民间一位老百姓或数位老百姓提出的法律诉求,与相应部门、相应条文之间,还是有着“别扭”的距离。

  我在征得周密德同意后,将他的家庭电话给了中央电视台编导。当日,编导回电:中央台录制周密德访谈节目的时候,请你同来“互动”。

  在北京夜晚摄氏零度的风里,中央台的编导告诉我,周密德已先期一天来到,本来安排他住宾馆的,他坚决不肯,后来就住在了附近中国农业科学院的招待所里。“周密德说,这样便宜”。当晚,去郊区给周密德拍外景,摄制组还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晨,到招待所见到周密德,他身着新的白衬衣,新的深色长裤,外边套一件新的茄克衫。他的这番崭新气象,与我在武汉见到他时,一身脏兮兮的“落魄”棉袄,真有天壤之别。而此刻,看着中央电视台一大群工作人员奔上跑下的忙碌,他贴着我的耳根说:我还真有点紧张。我说,你官司打了几百场,

武汉大学讲过课,当地电视台也上去过,你紧张个啥?周密德回答:这个阵势太大了,“我有点慌”。

  老百姓急着呢

  从我早晨见到周密德开始,一旁跟着的摄像机就没有停过。根据要求,在招待所里边,周密德重新洗漱。到招待所外边的绿化场地,周密德重新“思考”。我在稿子里曾经写道,执拗的周密德,因为心中有气,在一次拍摄全家福照片的时候,特地买了黑白两双袜子,一只脚穿白的,一只脚穿黑的,拍照的时候还特意撩起裤腿,为的就是在照片上永远留下“昭示天下”的心愿:朗朗乾坤,黑白分明,我祈求是非断定,法律公平。所以,现在编导要求,周密德同样穿上黑白异样的袜子,摄像机便围着这一黑一白,穿着皮鞋的双脚,转个不停。

  当初文章刊发,我给周密德邮寄过两次杂志,而今周密德自己手头只剩下了一本。他说,你写我的文章发表,武汉当地“部门”里的人也看到了,有关负责的一位主任,特地来到我的家里,跟我说话,把杂志都借去了,说是要带回去“学习学习”,就再也没有还回来过。我问,那位主任说要学习个什么呢?周密德回答说:你头一节就写了,冤案不一定是错案,我这个话说好几年了,就是没个人来仔细听,总是讲,冤案就是错案,冤案怎么可能不是错案。你给写明白了,“部门”里头非常“感兴趣”,要求大家仔细地学习。“他们还讨论呢,总的问题是,根据法律事实这么判决,虽然不是错案,但心里知道这是个冤案,还判不判?”我说:是啊,明知故犯,判不判呢?周密德依旧用斩钉截铁的口吻回答:白纸黑字,有法律证据,你判就得这么判,法律依据和道德评判,有时候就不是一码子事情,没法子嘛;但是,你作为“部门”,心中已经有了数,可以先调解,而且调解起来,这个话的分量也就说得不一样了,调解结果也很可能不一样了嘛。

  问起周密德现在干些什么,他回答说,我现在已经很少替人打官司了。打官司嘛,也就是解决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情,拖的时间也长,还挺烦人。慢慢地,我就发现了,有时候运用的法律条文,有时候依据的审理过程,有“不对头”的地方,有“错误”的地方,很多地方的错还是相同的,也就是“从头上开始就是不对的”。我就想,这个“头上就不对”的源头在哪里?这个源头是在教科书上嘛。我就去买书,反复地读。我发现,我们的教科书上,有些地方已经“不对”了。

  周密德拿出这次带到北京的两本书,封皮已经翻得破旧,里边很多页上画着红的蓝的杠杠。在农科院招待所外边绿地里,坐着听周密德“啰里巴嗦”地讲个不停,我实在是佩服。要知道,当初他第一场官司打输的时候,他还仅仅认识20多个汉字。他认识的这些个汉字的范畴,是自己的姓名,老婆的姓名,还有自己单位生产小组同事的名字。他作为小组长,领发全组工资的时候,必须认识这些姓名。“20多年下来,不认识也认识了”。而如今的周密德,是这样流利地辨析着中国高等学府法律专业教科书上条文的“正谬”。

  摄像机镜头,对着我和周密德。周密德对我说:没有人来听我这个老百姓的的话呀,人家看见你记者写了,冤案不一定是错案,就相信了,就要去研究,“这次你又来了,你得帮帮我,有的条文真的是不对头的呀”。

  我的回答是文绉绉的:唉,有些事情急不出来。

  周密德回答:老百姓急着呢!

  录像时的笑声和掌声

  11月15日下午2点半钟,访谈录像正式开始。

  中央电视台编导根据本刊《一个中国公民的法律能力》文章的事实基点,归纳为若干对话形式的提纲。此时,相约栏目主持人肖东坡桌前摆着的电脑屏幕上,页面上“写着”的就是这份提纲。

  肖东坡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周密德,你怎么就敢在法庭上打法官呢?周密德的回答,如同去年我采访他时候一样的坦率:因为承包合同的纠纷,就请律师打官司,人家给一份律师费,我就多给,心里头想的是,拿了我的钱,就要给我办事。到法庭上一听,法官和律师的问答,不是我想象的样子。我火了,自己站起讲话。法官要我遵守法庭纪律,不要指手画脚。“我就顺手推搡了法官”。

  主持人问,那个法庭挺大的,你怎么就推得到法官呢?周密德回答道:当时的法庭就是一个小屋子,几乎就是面对面地坐着,一伸手,就碰着了。主持人要他比划一下当时动作模样,周密德站立起来,用他曾是农民、后来是工人的大手掌,“狠狠”地伸向主持人。肖东坡不由得后退一步,台下的观众猛然间大笑起来。法庭上法警从来没有见到过敢“打法官”的诉讼者,一时愣在那儿。周密德奔出法庭,跑远了。

  说来可笑,满怀愤怒的周密德回到家中,蒙头大睡,基本不认字、根本不懂法的他,还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惩罚。第二天,周家大门被敲开,周密德抬眼一望,是昨天法庭上那个没能拦住他的法警。主持人问道:你又推法警了,又跑了?周密德老老实实地答道:没推,也没跑。主持人问为什么,周密德说:这个法警背后,还站着两个法警,“打不过,也跑不掉”。

  台下再次轰然大笑。

  周密德“咆哮公堂”,拘留十日。

  在拘留所里,周密德“思考”着。他想通了,也想对了:一个普通老百姓,不认得当官的人,“白道”就走不通。走黑道,他心中不甘,我是个好人,干吗要找坏蛋;而且我也不认识任何强盗小偷。周密德觉得只有走“红道”,这个红道就是依靠法律,获取一个公民的公平待遇。

  周密德不认字,就跟着自己女儿学。主持人问,你女儿读几年级?周密德回答:两年级。主持人想当然地顺口应道:噢,大学两年级。周密德立即更正:不是,小学两年级。台下观众再度哄堂大笑。然而,周密德就是跟着两年级的女儿,认字、写字,以极其坚韧的姿态发愤学习着。

  时光荏苒,周密德的两个女儿,现在都是大学生了。

  主持人要周密德当场“演绎”。主持人拿出周密德带到北京来的,由司法部法学教材编辑部编审、中国人民政法大学出版的全国高等法律职业教材《诉讼务实》,随手翻到其中一页,让他当堂诵读。周密德毫无迟疑,诵读完毕,并且立即讲解。主持人再出题目,他讲话,周密德听写。周密德俯身,在一张大白纸上写将起来。结果,五六十个字中,语意对头,只是感谢写成了“干谢”,观点写成了“关点”。

  全场响起长时间的掌声。

  整个访谈录制结束,已经将近傍晚5点。台下的观众中,有人走向周密德,而周密德被记者包围着,让他摆姿势拍照。周密德挤到我的身边,再次贴着我的耳根说道:我开头说得有点乱。

  逐步接近渴望富裕的目标

  这次周密德的专题访谈节目录制,中央电视台请来了“中国第一届十大著名律师”之一、北京岳成律师事务所的岳成律师做嘉宾。主持人请岳成律师评点周密德的讲述,岳成律师说道:我与周先生的区别是,我是一个有着国家律师执照的职业工作者,而周先生则是一位“土专家”,我首先感到的是,我们职业律师工作,存在着许许多多的缺位和缺憾。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应该做到的事情,而没有做到、做好,以至于只能由周先生这样的本身就需要法律帮助的普通百姓,自己变成了“律师”。

  主持人肖东坡让我这个写过周密德专访的记者“谈谈”。我说:刚才大家听到周密德讲话,经常大笑,他的话非常具有黑色

幽默的味道,有的还非常荒诞。然而,这样的幽默和荒诞里面,有着中国处于社会转型期的深刻含意。周密德是上世纪1949年生人,在中国改革开放以前,他先是农民,后来到工厂成为国家工人,他娶妻生女,挣工资养家,没有任何一点奇特的故事。这就是中国以往绝大多数普通劳动者的生活,一进单位,就可以看得到自己60岁退休的模样。中国改革开放,允许人们追求富裕了,周密德就是因为一份小小的承包合同的纠纷,走上了打官司、学法律的漫长道路。那些学字、读书的故事,我们能够联想到这位普通劳动者改变自己命运的决心和意志。而至于那些黑色幽默和荒诞,说明的是,在学习和运用法律的时候,我们中的某个个人、我们机构中的某些环节,所出现的不适应改革年代巨大变迁的落差。

  节目录制到了尾声,主持人问到周密德现在的经济生活状况。湖南出生,又在湖北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周密德,说话声音很大,颇有点自豪的味道。粗粗听来,周密德似乎是得到了他愿望之中的动迁费用。那是一笔数额不小的收入。周密德说道,当地某个银行希望他把这笔钱存在那儿,他同意了,但他提出一个要求,就是要亲眼看一看这笔钱,“实物堆起来有多高”。周密德又来了执拗的劲头:给我看到这一堆钱,我就把钱存在你这个银行里,如果不给看,那我就不存你这个银行里。事情闹到最后,当地银行真的就在“适当的地方”,给他观看了这一数额的钞票,摞起来究竟有多高。周密德达到要求,也就实现诺言,将这笔款项存在了这个银行里。

  录制节目结束,我问周密德,你为什么一定要看到这笔钱?周密德回答得非常实在:因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钱。

  这一句话的内涵可以被这样概括:像周密德这样一位普通的老百姓,为什么十多年来发奋学习法律知识,锲而不舍地坚持到法庭上来讨公平和正义,他要实现的就是这样一个目标:遵纪守法,逐步富裕。周密德的努力,使得他在一步步地接近着自己的目标,最实际最具有说服力的例子就是,他的两个女儿,如今都已经成为了正在就读的大学生;而且,明年他要盖新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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