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讲述》：风雪多雄拉

　　央视《讲述》12月10日播出节目《风雪多雄拉》，以下为节目内容。

　　蒋书

　　喜马拉雅山脉和念青唐古拉山脉伸开巨大的臂膀，环抱着山青水秀的林芝。一进秋天，这块有着“藏北小江南”之称的吉祥宝地，更是五彩斑斓，尽显妩媚。可2006年9月的一

个夜晚，在与林芝千里之遥的成都，当一个叫罗彦玲的女人随手打开电视，眼前出现林芝那一片绚烂的秋色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却猛地击倒了她。

　　一、屏 幕 里 的 恐 怖 镜 头

　　罗彦玲一眼就认出了屏幕上那位神情焦急用无线电联络的中年军官，正是丈夫杨磊所在的成都军区某陆航团团长余志荣。此刻，他正带领着包括杨磊在内的飞行小分队，在西藏进行高原训练。没想到，第一次进藏飞行单独驾机的杨磊就出现了意外：他所驾飞机突然和地面无线电失去联系下落不明，已超出预计时间十多分钟，作为老飞行员和指挥员余志荣心里直发毛。看着电视中这惊心动魄的场面，罗彦玲担心地哭了起来。

　　所幸，没过多久，杨磊的声音又重新在无线电那头响起，所有人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作为一名飞行员的妻子，十二年来，罗彦玲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丈夫的飞行，可这短短十几分钟的节目，竟让她感到了生离死别般的痛苦。当晚，她对儿子说的唯一的一句话就是：儿子，今天在电视上看到余伯伯找不到你爸爸时，你心里怕不怕啊？儿子说有点怕。罗彦英道：你有点怕，妈妈怕极了，万一要是真找不到你爸爸了怎么办呀？一种强烈的冲动折磨得罗彦玲彻夜难眠，她真想不顾一切地跑到林芝，把丈夫拉回到自己身边。可她还不知道：千里之外的丈夫，此刻正面临着一个更加危险的任务。

　　刚刚从西藏军区接到的一个任务，让杨磊忐忑不安：十天内把一批特殊物资运进墨脱，完成任务的最后期限是十天之后的10月6日中秋节。一想到要和素有“鬼门关”之称的多雄拉山口正面交锋，毫无经验的杨磊实在心虚：此山口的高度约4200多米，左侧有个7750多米的世界第15高峰南迦巴佤峰，右侧是个高6000多米，中间长年被云雾缠绕的山峰。杨磊此前从没飞过如此复杂的地区。

　　任务下达后的9月27日，一支精干的飞行小分队从拉萨迅速飞往林芝驻地。有着20多年西藏飞行经验的陆航团团长余志荣，亲自担任此次任务的指挥官。刚到林芝，他们就发现情况异常，今年的多雄拉比往年更为凶险：暴风雪狂扫整个地区，浓厚的乌云将山口封了个严严实实。接连9天，杨磊的飞机一次次强行起飞，又一次次无功而返：天气一直不好，所有的高山全笼罩在云雾中，根本看不到山口。

　　飞行失利的消息一次次传到了西藏军区作战处。翻看着这些天来的作战记录，军区政治部主任杨双举不禁紧皱眉头。作为一名军龄30多年的西藏老兵，杨双举非常清楚这次任务对于墨脱边防官兵来说意味着什么：墨脱是全国唯一不通公路的县，此地大雪封山长达半年，因其与外界隔绝封闭，人们称它“墨脱孤岛”。

　　因交通闭塞，运输不畅，驻守在墨脱的边防官兵生活极其艰苦和孤独。这次西藏军区不惜动用直升机向墨脱运送这批特殊物资的消息，已传到了边防官兵的耳中。杨双举无法想象：若任务失败，将会导致边关战友怎样的失望？若空运不成，即使从陆地上人背马驮也要把物资运去。

　　二、任 务 艰 巨 妻 子 忧 心

　　可杨双举并非不知道：此时大雪早已封山，从多雄拉山口到墨脱的唯一的陆上通道雪深没膝，根本无法通行。而明天就是10月6日中秋节了，完成任务的所有希望都只能寄托在飞行小分队的身上。这最后一次机会，他们能把握住吗？

　　5日晚，余志荣等有关领导研究：翌日就是天气不行也要起飞，去侦查天气，看有无最后希望。杨磊表示：只要条件具备，能保证飞行安全，我们就尽力而为。研究完此作战部署，已是深夜。当飞行小分队的战友们纷纷睡去时，杨磊却毫无睡意。多雄拉那巨大而沉重的白色山峰似乎一直紧压在他的胸前。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很想给远在成都的妻子打一个电话：毕竟是第一次要飞多雄拉山口去墨脱，打个电话给妻子说一声。远在成都的罗彦玲突然接到丈夫打来的电话。怕说多了妻子担心的杨磊，只说了一句：我明天要飞行去墨脱，其它没什么。就挂了。

　　杨磊没想到：这个电话带给妻子的，不是安慰，而是更大的忧虑。本已焦急不安的罗彦玲，回想起两个月前杨磊从成都家中出发时，10岁的儿子拉着爸爸的手放声大哭的情形，一种强烈的懊悔涌上心头。当时，罗彦玲问儿子为什么哭。儿子说：妈妈，你知不知道爸爸去西藏飞行有多危险？罗彦玲道：不会的，爸爸说了没事，就在拉萨飞一飞有啥嘛，妈妈都不怕你怕啥嘛？儿子仍哭道：爸爸那是骗你的，我看了好多书上介绍，在西藏飞行非常危险。

　　罗彦玲原本并不清楚丈夫此行到底有多危险，她甚至因为儿子不懂事的哭泣犯了自己的忌讳而感到生气。可前几天从电视里看到丈夫他们在西藏训练的报道后，才明白儿子说的是对的。她当时本该一把紧紧拉住丈夫的手不再松开。可现在，那双坚实而温暖的手，什么时候才能被自己再次攥在手心呢？罗彦玲一心盼丈夫杨磊能放弃这次危险的任务，林芝这边的天气似乎也和她达成了默契。

　　10月6日一大早，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正为这坏天气而懊恼的杨磊，突然接到了妻子措辞强烈的电话：这几天成都降温，身体本就不好看她哮喘发作病得很厉害，要常年在外面不顾家的杨磊回去照顾她。杨磊道：我现在在部队有任务呢，怎么能说回家就回家呢？妻子在电话里与他吵了起来，气得杨磊挂断了电话。

　　可他立刻又后悔起来：自己长年在外执行任务，是体弱多病的妻子一个人默默操持着家，忍受着孤独的煎熬，万一今天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用这样的方式告别，岂不是让妻子更加痛断肝肠吗？他即给儿子打电话道：儿子，爸爸不在家，你要听妈妈的话，自己能做的事就多做一点，不要累着妈妈了。不想儿子反而对爸爸道：爸爸，你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啊！听到10岁的儿子如此嘱咐自己，杨磊不觉心里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有些哽咽地对儿子道：儿子，爸爸很想你。

　　三、驾 机 闯 过 死 亡 航 线

　　然而，任务迫在眉睫，职责高于一切。杨磊擦干眼泪，按昨夜的部署整装进场。团长对大家道：无论今天天气怎么差，我们都要做一次努力。怀着一股冒险一拼的豪情，飞行小分队成员冒着小雨进场各就各位。余志荣驾驶“黑鹰”打头阵侦察多雄拉山口附近的天气，杨磊和副团长周万强驾驶米-17高原直升机装载好物资，待命出发。

　　不一会，团长介绍情况说：现在看多雄拉山口和墨脱方向的天气都不太理想，你们马上起飞，我在山口等你。杨磊和副团长周万强驾机跟了上去。两架直升机一前一后紧紧相随，贴着多雄拉右侧的山崖闯进了山口。就在进入山口的刹那间，杨磊忽然感到一阵奇特的紧张和兴奋：一直未曾降服的这道“鬼门关”，此刻竟然就在自己的脚下！他为自己此刻挑战这条被称为死亡航线的神秘地方，而感到一种荣耀。

　　从空中望去，隶属于喜马拉雅山脉的多雄拉，如一道巨大的屏障，将林芝和墨脱分隔在南北两侧。正因如此，从林芝到墨脱这条130公里的航线，才得以和60多年前

　　1989年4月1日，陆航团一架直升机在向墨脱运送给养的途中，不幸在多雄拉山口内的大峡谷遇险，四名机组人员全部失踪。直到翌年开春雪化后，人们才发现了他们的残骸。余团长把带来的一瓶茅台酒洒在飞机遇难处，以示对遇难战友的悼念。

　　陆航团这段惨痛的历史，年轻一代的飞行员杨磊虽然多少有所了解。当坐在他身边的副驾驶周万强，把当年掩埋战友的山坡指点给他看时，一股崇敬而悲壮的情感瞬间涨满了杨磊的胸膛：这些为陆航作出重大牺牲的战友，陆航人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周万强道：飞行是件不容易的事，国家培养了我们，作为军人到边防去执行任务，是义不容辞的职责。那里的边防官兵非常艰苦，我们决不能因为牺牲几个同志就后退、畏缩。

　　杨磊稳稳地握住操纵杆，紧随余志荣驾驶的“黑鹰”，沿着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大峡谷曲折前行。前方不远处就是墨脱，那里有无数双战友的眼睛正期盼着他们的到来。就在杨磊暗暗提醒自己绝不能有任何闪失时，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余志荣焦急的声音：抓紧时节间，天气变化较快，有些地方已经降水，山边在打雷，尤其是多雄拉山方向的天气变化更快。

　　驾驶舱里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放眼望去，前面的山峰果然正在聚集着越来越厚的云层。难道今天要被困在多雄拉这“鬼门关”里了吗？杨磊紧握着操纵杆的手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四、胜 利 征 服 死 亡 航 线

　　杨磊驾着的飞机紧跟着余志荣的“黑鹰”，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多雄拉的腹地，终于安全地在墨脱降落。飞机还没停稳，那些边防战士们就一涌而上。一番紧张的卸货后，一盒盒香甜的中秋

　　圆满完成任务，迅速返航的两架飞机，刚降落在林芝机场，一场大雷雨就下来了。正当余志荣和杨磊感到十分庆幸时，从墨脱打来的一个电话，让他们更是高兴：吃到月饼的边防战士们高兴地向他们表达真挚的感谢。如此战友情，让飞行员们深感惭愧。他们不曾想到：这块小小的中秋月饼，竟能带给墨脱战友们如此的巨大欢喜。可他们的付出，又是何等的巨大啊！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报，无论这回报是否能抵过自己的付出，杨磊的心里都感到莫大的安慰。

　　想到中午自己第一次踏上墨脱时，这片土地带给自己的震撼，此刻再次在杨磊心里涌起：站在那个只有几百米高的低凹处放眼四望，周围皆是数千米的高山，人们如同是被装进了一个四面封闭的铁桶，无路可退。杨磊难以想象：若是自己生活在此，会是个什么状态，能否忍耐这份艰苦和孤独？他似乎没有信心。

　　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杨磊仿佛经历了一场比多雄拉的风雪更为震撼的情感冲击。从前那些不曾了解的心情，不曾在意的感动，在这一刻如雪崩般激荡着他的心灵。他忽然开始强烈地想家，想妻子，想儿子，想把他们紧紧地搂在怀里，想告诉他们：团聚是多么值得珍惜。

　　2006年10月10日，杨磊和战友们顺利回到成都，妻子罗彦玲惊讶地发现丈夫变了：原来不会照顾人的丈夫，现在对她体贴入微，每次都把她要吃的药和喝药的水都按时准备好，甚至把压药苦的糖都准备好了。现在，罗彦玲正在一点点地体会着从西藏回来的丈夫带给她的幸福。她不知道：是否这次高原飞行，真的让丈夫明白了生命中有些东西是真的值得珍惜和留恋的。对此这次飞行，杨磊深为感慨：经历这事后，我觉得一家人能在一起团聚，共同生活，是一件非常幸福、美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