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者女儿的坎坷求学路

　　本刊记者/李云虹

　　9岁的王芳是北京市一所打工子弟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三年间她辗转于老家山西与北京求学。

　　2007年6月11日下午，在北京市丰台区蓝天丰苑小学三年级的教室内，她稚嫩的心灵被老师用铅笔盒打向她脸 庞的瞬间所深深伤害。这一天，距离在该所小学成立的北京首家“流动人口子女(家长)法制学校”正式挂牌仅仅过去了11 天。

　　2007年6月15日，记者来到了位于北京市丰台区南苑红房子附近的王芳家中。狭窄的马路只能并行走过两辆公 交车，道路两边随处可见销售塑钢窗、钢管等广告牌。据居住于此的居民介绍，这里汇集了很多外来务工人员，低廉的租金撑 起了这一片低矮平房出租的火热。

　　在一间10来平方米的房子内，记者见到了刚刚从医院归来的王芳以及她的母亲张东方。

　　生于北京

　　张东方的老家位于山西省东部、太行山西麓的昔阳县大寨镇。“自小在山区生活的我，心中有个梦，就是想要走出山 区，出去闯荡一番。”张东方的老家属于典型的北方干旱山区，放眼望去，山峦迭嶂、沟壑纵横。目睹着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 天的生活，张东方心有不甘。

　　1993年，她与丈夫来到了北京，在北京南城扎下了根。做服装生意的张东方曾在北京大红门地区摆过摊，历经酷 暑与寒冬，通过努力，夫妻两人积攒下些钱成立了公司，专门给酒店、餐馆、饭店等单位做工作服。

　　1999年，夫妻两人的女儿王芳出生了。

　　“上天赐予了我们一个天使，我们感到喜悦。”张东方告诉记者，“3年后，孩子面临上幼儿园了，我们没有感到太 多顾虑。”

　　王芳3岁时，为了给孩子找个好幼儿园，张东方到处奔波，当时夫妻两人住在北京市朝阳区太阳宫附近。太阳宫附近 的幼儿园张东方几乎走了个遍，“当时公立的幼儿园一般都进不去，我们只得找私立的幼儿园。”

　　王芳的童年是在太阳宫附近的一所私立幼儿园度过的，“当时，幼儿园收每月200元的托儿费，中午孩子能在幼儿 园吃饭，晚上我们再将孩子接回家。”

　　“总感觉北京的教育会比老家好，孩子上幼儿园时还很小，根本不忍心将她一个人送回老家。”张东方告诉记者，再 苦再累也得让孩子受好的教育。

　　2005年9月，王芳该上小学了。张东方没有想到的是孩子上学问题成为了她的心病。

　　为了能给孩子找个好学校，张东方提早半年就开始行动了。“先是找公立学校，但很多公立小学都告诉我们，他们只 招本地生源，像我们这样没有北京户口的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很难进入公立学校。”

　　张东方还回忆道：“如果仅仅是多交一些费用，我们做家长的也乐意，但公立小学的门槛太高了，这不仅仅是费用的 问题。”

　　在连续找了10多家公立小学均无果的情况下，张东方只得将目光停留在私立小学上面。

　　在丰台区和义小区里面有一所曙光小学，这所小学面向打工子弟敞开了胸怀。在曙光小学，王芳第一次背上了书包， 走入了课堂，成为了一名小学生。

　　家乡读书

　　在这所打工子弟小学——曙光小学内，王芳还来不及清晰地记住每一位同学的模样，在一年级的下半学期，她就转学 回到了山西老家。

　　当记者问及为何要回老家上学时，张东方叹了口气：“那时，我们夫妻都特别忙，为了赚钱到处奔波，孩子跟着我们 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孩子身体不好，有一次还住进了医院。”

　　出于心疼孩子，张东方狠下心将孩子送回了山西老家。“我记得那天送她走时，心里真不是滋味，特别不舍得啊！但 还有什么办法呢？孩子跟着我们也受罪，不如跟着爷爷奶奶回老家，老人能照顾一下孩子。”

　　在山西老家的一所村小学，王芳见到了很多陌生的脸庞。

　　当记者问起原先就读的小学情况时，王芳第一次开口对记者敞开心扉：“我们班一共有17名同学。”在这所村小学 ，王芳也仅读了一个学期。由于附近村的生源较少，很多村的小学都关闭了，孩子们不得不去更远的镇上小学读书。尽管如此 ，但“我现在能记住班上每一个同学的名字！”王芳歪着脑袋，显得很自豪。

　　二年级的第一学期，王芳第二次转学，她来到了镇上的一所小学读书。这所小学距离王芳的爷爷奶奶家有20里地， 为了避免天天奔波，学校大部分的学生都寄宿在学校。王芳第一次走入寄宿制小学，但她依旧是快乐的。

　　我喜欢老家的小学，因为那里有花、有草。

　　每天早晨，我们6点钟起床，然后去操场跑步。跑步完了之后，我们会排队去饭厅吃早饭。7点准时上课，上午一共 有4节课，中午11点半下课。然后，大家会回到宿舍拿饭盆去打饭，中午在宿舍午休。午休的时候，我们会一起玩闹，要是 声音太大了，老师会来，等老师走后，我们还继续玩。下午课后，我们会在教室写作业，然后集体排队去打饭、吃饭。

　　我就是喜欢老家的学校，不喜欢北京。

　　在老家，我喜欢唱歌、跳舞，每次学校有活动，老师都会选中我去代表班级表演，但是在北京，我没有这个机会。

　　我们宿舍有8个人，数我最小，宿舍内的姐姐们会帮着我梳头，因为我总也梳不好。可有时，她们也会让我扫地，我 不喜欢扫地。有时奶奶给我的零花钱也会被她们要走。

　　王芳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她怀念家乡小学的种种理由。尽管她需要让大人送20里的路去学校，尽管她在学校会被比她 大的孩子欺负，尽管她所在的小学需要寄宿，每两周才能回家一次……这一切都无法让她忘记那所家乡小学。

　　在记者的采访本上，王芳用记者送给她的铅笔认真地将学校的名字记录下来，“麻汇江学小学”，字迹非常工整。

　　返回京城

　　2006年8月，张东方将孩子再次接回了北京。当记者问及原因时，她说：“有一次打电话时，我听孩子说，打饭 的时候被雨淋病了，我很担心她。”

　　王芳所在的小学由于是寄宿制，需要孩子自己去打饭。有一天，下着大雨，孩子们依旧排着队伍等着打饭，“她就不 知道先到食堂里面避避雨，就排着队伍在雨中等着打饭。”说到这里，张东方叹了口气。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孩子的爷爷奶奶 由于年岁已高，无法辅导孩子的功课了。权衡利弊后，张东方决定将孩子接回北京。

　　在做出这一决定前，张东方就开始了奔波，为的是替孩子找个小学。几经周折，她选择了位于丰台区九金庄的一所小 学。

　　2006年9月1日，王芳再次来到一所陌生的小学。阔别北京一年半之久后，面对陌生的学校、陌生的同学，但“ 孩子那个时候也很开朗，每天回家，她都会告诉我，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师对她如何如何，同学如何如何……只要 我一到家，她就像小跟屁虫一样跟着我，滔滔不绝地跟我讲话。”

　　在这所小学，王芳也仅仅是上了半个学期。

　　2006年春节过后，由于工作方面的因素，张东方一家搬到了丰台区南苑红房子附近一间平房内，“因为我有个朋 友住在这边，孩子也跟王芳一样大，我想着让孩子有个伴儿，也就搬了过来。”

　　搬家后，王芳也跟着转学了。转到了附近的一所打工子弟小学——蓝天丰苑小学。王芳的三年级第二学期就在这里度 过。

　　“在这里上学后，我感觉孩子变得有些内向了，回家后，也不爱跟我说话了。做完功课后，就在家看电视，也不出去 玩。总得是我问她，学校的情况怎么样啊，跟同学相处如何啊……我当时是以为孩子总换陌生的环境，有些不大适应，也没有 太在意。”张东方告诉记者，“从孩子口中，我得知，3个多月，他们的任课老师就换了3个。孩子刚到这所学校时，第一次 考试，成绩是八九十分，但现在，成绩却直线下滑。”

　　张东方和丈夫工作比较忙，平日也无暇多顾及孩子的学习：“我总是认为是孩子没有适应过来，但我的想法错了。”

　　遭遇体罚

　　2007年6月11日上午，在语文课上，邢老师开始检查学生是否完成她所布置的家庭作业。上周五，她曾要求学 生抄写两篇课文的生字和生词。当检查到王芳时，邢老师发现她根本没有做。

　　“我完全忘记了。”王芳说，邢老师问她为什么没有做作业，她说自己“当时挺害怕的，不敢说是忘记了”，就没有 回答。随后，老师拿起教鞭，开始打她的左手心。“一共打了8下！”王芳告诉记者说，她的左手被打得淤血。

　　当天下午，班主任高老师再次就未完成作业一事问王芳，王芳依然没有回答。高老师突然抄起王芳的文具盒砸向她的 脸，王芳左眼下部随即出现红肿。高老师见状开始给她揉，但红肿越来越大。

　　张东方告诉记者，当天晚上，她回家时已经6点后多了，“一进门，我发现孩子一直躲在门后，我就问她怎么了，她 也不说话，跑到床上躺着。之后，我发现孩子的脸肿了，我就问她怎么回事，是摔倒了，还是磕门上了？问了半天，孩子说是 磕到的，但磕到的应该有挫伤，可孩子的脸上没有，我觉得不是。就继续问她，孩子也不说。最后，我跟她说，第二天要带着 她去学校，找班主任了解一下情况。孩子一听要去学校，一边哭，一边跟我说，是被老师用铅笔盒打的。孩子认为是自己没有 完成作业，做错了，老师才打了她，她不敢告诉家长，是怕家长再责怪她。”

　　6月12日一早，王芳的班主任就来到了王芳的家里，“当时，班主任给我道歉，说是不小心将孩子弄伤了，要陪同 我们一起去医院。”张东方就带着孩子去了南苑医院进行检查。经医生检查后发现，孩子的左手、脸部软组织挫伤，脸部和手 部均有淤血需要冷敷。

　　“孩子后来告诉我，说班主任体罚她不止一次了，前面还有几次，当着同学的面打她的手。”张东方说着，眼睛不禁 有些湿润，“我这才知道为什么孩子变得内向了，为什么她不喜欢语文了。唉，大人还懂得自尊呢，何况孩子呢，当着全班同 学的面，打了孩子，孩子内心能不受伤吗？”

　　当天，张东方就向南苑派出所报案，“我们希望学校再也不要出现老师打学生的情况！”

　　据了解，该校校长证实，这两名老师确实打了学生，“全部责任在校方、在老师，我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杨校长 表示，两名老师必须无条件向家长和学生赔礼道歉，同时赔偿学生看病的治疗费、营养费和家长的误工费，此外，两人要亲自 为学生补课；学校保证不会因此影响王芳以后在该校就读；学校校委会将对两名老师适当进行处分，并将召开教职工大会进行 通报。

　　蓝天丰苑小学是一所专为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开设的学校，师资力量、办学条件等比较薄弱，多数老师都是外聘的，“ 班主任高老师就是新近聘来的年轻教师，希望家长们能原谅她。”

　　6月15日，出现在记者眼前的王芳显得很羞涩，左眼角依旧红肿的她告诉记者，她不喜欢语文，尽管一年级的语文 课文她篇篇都能背诵出来，问到她为什么时，她低下了头，看着手心，半天不说话。

　　张东方告诉记者，现在孩子不喜欢出去玩，“外边的孩子见到她，会管她叫小熊猫，她不敢出去。”

　　在记者的引导下，王芳由书包中取出了语文书，给记者背诵了她学过的一首古诗《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 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清晰而稚嫩的声音传递至耳畔，不禁让人想起《打工子弟之歌》：“我们远离自己的家乡，我们也有自己的梦想，我 们同样渴望明媚的阳光和知识的海洋；我们彼此都来自四方，就像兄弟和姐妹一样，那红色的旗帜在心中飘扬，我们在这里成 长……”

　　(本文小女孩王芳的名字为化名)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7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