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的母亲，狱外的儿子

　　文/黄开堂 李铭勋

　　一次不幸的婚姻让曹小凤手刃丈夫，一个家庭破碎了，孩子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双亲。狱中的她最挂念的儿子，在无钱 购买车票的情况下，靠乞讨徒步一周，艰难地步行400余里见到了她。

　　手刃丈夫

　　1982年8月，高中毕业已满23岁的曹小凤，经媒婆介绍认识了本县的一位农民吴天柱。吴天柱比曹小凤大6岁 。

　　1983年2月，曹小凤在父母的极力干涉和逼迫下，与自己并不喜欢的吴天柱结了婚。

　　婚后，夫妻两人过得并不太平。丈夫经常找各种借口和理由，对曹小凤大吵大吼，有时还一边发火一边摔东西，甚至 还对妻子大打出手。

　　看着凶狠的丈夫经常在她面前大耍淫威，曹小凤选择了忍耐、选择了躲避。

　　可这一切都是徒劳。丈夫不但不收敛那恶狠的言行，相反还在此时与自己的亲嫂子勾勾搭搭。每每看到这些，曹小凤 的心里便犹如针扎一般。她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她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可是，她必须还得面对现实，必须抚养儿 子，继续与这个“暴君”丈夫维系着这个充满火药味的家庭。

　　终日的隐忍终有爆发的一天。1996年元月6日下午，刚从乡里开会回来的曹小凤回到家里，看到大儿子被捆在椅 子上，被丈夫打得满身是伤，而小儿子也是伤痕累累。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受到虐待，曹小凤既心疼又生气，她发誓要“惩治 ”丈夫一番。

　　第二天晚上，她用皮带将丈夫勒死了。

　　次日下午，一副铮亮的手铐便戴在了曹小凤的手上，她被捕了。

　　听着刺耳的警笛声，看着母亲回头时那痛苦麻木的表情，吴刚和吴强兄弟俩当即就跪倒在马路上，大声痛哭起来。

　　心系儿子

　　1996年8月下旬，曹小凤被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死缓。宣判结束后，她被关押在湖南省女子监狱服刑。

　　刚进监狱时，曹小凤曾多次想过要自杀，只有这样，才不会再日夜思念儿子。在她的心底，家中两个年幼的儿子是她 最值得牵挂、最割舍不了的血脉亲情。每当夜里躺在床上难以入眠时，曹小凤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儿子，并失声痛哭。有时， 她还不停地将头撞向墙壁，并乞求狱警让她早点了结此生。

　　经过民警的耐心劝慰，她的心态恢复了平静。

　　6年间，她对狱中的生活慢慢开始走向乐观向上。在平日的劳动改造中，她积极向上、乐于助人。见她在几年时间里 就有翻天覆地的变化，监狱领导经报上级主管部门批准，于2001年为曹小凤减刑至19年。听到这个消息，曹小凤感到十 分欣慰，她的两个儿子也高兴得跳了起来，她所在村子的群众也都感到十分高兴。

　　在曹小凤服刑的几年时间里，她的两个儿子吴刚和吴强更是日夜思念着妈妈。兄弟俩曾几次缠着外公外婆，带着两兄 弟去长沙的监狱看望妈妈，但由于家里一直没钱凑路费，所以这一奢望一直没能实现。每天夜里，兄弟俩都是以泪洗面。白天 ，看到别的同伴都有父母呵护关爱，兄弟俩心里非常难受。懂事的他俩知道母亲入狱的起因，更清楚母亲在狱中也同样思念自 己的亲生骨肉。于是兄弟俩决定给狱中的母亲写信，以倾诉他俩这几年来内心的苦闷和孤独。

　　2002年6月20日，吴刚和吴强终于在与母亲分别6年之后，第一次提笔给狱中的母亲写了封信：

　　亲爱的妈妈：

　　这几年您过得好吗？请不要责怪儿子的不孝，其实这几年来我们兄弟俩及外公外婆也一直想到长沙看您，但由于一直 没能凑足路费，外加我们又从没出过远门，所以就连去监狱看您都成了奢望。后来，我们兄弟俩只好商量给您写封信，告诉您 我们兄弟俩这几年都过得挺好，外公和外婆的身体也都挺好。虽然家中的那几间老房子早已倒塌，但我们还是被外公、外婆安 排得十分周到，外婆和外公以及村邻们都很关心我们，给了我们许多生活上的帮助。请您放心！妈妈啊！无论社会怎么变化， 无论我们兄弟走到哪里，您永远都是儿子今生今世的牵挂！

　　我知道，您当初勒死父亲是出于对自己和我们兄弟俩的保护，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自卫反应。可是父亲该死，他如果不 死，我们兄弟俩和您恐怕也活不到今天。父亲当初要用毒药害死我们，经常殴打我们，而且每次都不计后果地打我们致命的身 体部位，您每次去拦护我们，结果总是被他打得遍体鳞伤……在那13年里，听邻居们说，您几乎每周都要挨父亲的打，他的 手段很残忍，用力也很重。我们知道，您每次都碍于面子，每次都在替我们的将来着想，才挨了父亲的打……

　　妈妈，您不要担心我们，我们会为您争气的，虽然家穷，但我们兄弟俩一直很团结互助，我们打算等过阵子凑足了路 费就去广东打工挣钱，以便支撑好这个已经破碎的家庭。妈妈，您一定要答应我们，好好在监狱里接受改造，争取早点减刑回 家，到时我们又可以团圆了！妈妈，如果凑齐了路费，我们兄弟俩一定去长沙看您！放心吧！妈妈，我们一定会为您争气，做 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您的儿子：吴刚、吴强

　　徒步探母

　　2002年8月5日，曹小凤的两个儿子吴刚和吴强，再也忍受不了对母亲的思念和牵挂，在身上仍无分文的情况下 ，终于还是走出了桃江县那个偏远的小山村，兄弟俩决定去长沙看望日思夜想的母亲。由于家里一贫如洗，出门时又没借到一 分钱，兄弟俩只得靠步行前往长沙。

　　一路上，兄弟俩受尽了磨难，尝尽了世间的冷漠无情。实在饿极了，他俩就蹲在马路上向过路行人乞讨，然后再跑到 巷子里买最便宜的馒头充饥。渴了，就偷偷跑到别人家的自来水龙头下痛饮一番。夜里，兄弟俩只得睡在马路上的涵洞或桥洞 下，有时怕遇上坏人或是被巡逻民警驱赶，他们只好又转移到工地上，睡在闲置的水泥管道里。由于路途太遥远，有几次，兄 弟俩曾试图扒上一辆拉砖的拖拉机，不料还是被无情的车主撵走。

　　就这样，兄弟俩饱一顿饥一顿、深一脚浅一脚地步行了整整8天时间，走了400多里的路，终于来到了省城长沙。 当兄弟俩步履蹒跚、一瘸一拐地来到省女子监狱时，眼前的一切顿时让狱警们惊呆了：兄弟俩蓬头垢面，赤裸的双脚红肿，衣 服脏黑破旧，目光呆滞无神，完全和街头的乞丐一模一样。

　　时隔6年之后，当曹小凤再见到两个日思夜想的儿子这般模样时，她的泪水倾刻间就哗哗坠落，两个犹如乞丐般模样 的儿子，也迫不及待地扑到母亲的怀里，顿时失声痛哭起来。

　　这次，两个儿子从老家徒步来长沙探监，给曹小凤心底烙上了深刻的印痕。她知道，儿子实在是太想念妈妈了，但又 因为没钱作路费，所以才步行8天时间，行程400余里地来到长沙，目的也是希望能见上妈妈一面，找个机会好好向妈妈倾 诉一番。

　　看到母子三人久别重逢，而且还有诉不完的话题，监狱领导还破例给他们延长了探视时间。得知小儿子吴强因家贫又 将面临辍学，女子监狱赵星云监狱长还特意拿出4000元钱交给兄弟俩，并叮嘱他们说：“这些钱是给吴强作学费的，你们 的生活再难也要挺住。你妈妈在这里表现很好，很听管教干部的话，劳动改造中也积极主动，我们正研究准备再次给她减刑， 你们兄弟俩就放心回家吧！”当日下午，狱警们又为兄弟俩买好返乡的车票，并将他俩送到车站，让他们放心地坐上了开往桃 江县的汽车。

　　深情厚爱

　　回到家乡后，兄弟俩没有忘记母亲在临分别时对他们所说的话，也没有忘记监狱领导对他俩的深深教诲。时隔不久， 哥哥吴刚还是从家庭收入着想，离开家乡去了广东打工，弟弟吴强则继续回到学校上课。从那以后，兄弟俩每周都要给狱中的 母亲写2～3封书信，向母亲诉说自己平日的生活与思念之情，安慰母亲在狱中要好好接受改造，争取早日减刑出狱后一家人 可以尽快团聚。

　　那年年底，大儿子吴刚在广东一家工地上不慎摔伤了腿，他由于害怕母亲知道了会在狱中担心着急，所以一直不敢将 此事告诉母亲。后来，曹小凤在接到小儿子书信时，偶然从信中获悉了此事，她当即就晕了过去。当母亲好不容易联系上小儿 子吴强时，这才得知大儿子吴刚已经出院了，但腿脚行动仍不方便。令人遗憾的是，由于工地老板的漠不关心，加之家中又无 钱继续治疗，所以时至今日，大儿子吴刚的腿仍然没有恢复，医生告诉他，这条腿如果不尽快动手术的话，可能会变成终生残 疾。

　　曹小凤在狱中一直很听管教干部的话，外加在平日生产劳动中又积极主动，2005年，她又被监狱评为“劳动改造 积极分子”。与此同时，监狱还报请上级批准，再次为其减刑一年零十一个月。两个儿子在获悉这一消息后，还专门打来电话 向母亲表示祝贺。小儿子吴强，虽然受到好心人的资助而被送到北京一所中专读书，但他却时时不忘母亲的深深教诲。每个星 期，他都会给母亲写上两封书信，向其汇报自己的学习进程，诉说自己的思念之苦，劝慰母亲安心平静地对待生活。

　　村里的乡亲们得知曹小凤在狱中的表现后，在纷纷对她表示称赞的同时，还集体联名给省女子监狱、省监狱管理局以 及省司法厅领导写信，请求领导能再次为曹小凤减刑，尽快放她回家。除此之外，县、乡有关部门也都以单位或组织的名义， 给监狱及其主管部门领导写信，请求组织上能从曹小凤作案的缘由、动机和家庭现状出发，出于人道主义援助，酌情对她实施 减刑，争取早日让其出狱回家，以便照顾两个苦命的儿子。

　　2007年9月初，曹小凤已年过八旬的双亲来狱中探视她，与其同来探视的还有村上的几位乡亲。当看到曹小凤如 今已非常坦然地面对生活，非常开朗地面对人生时，他们都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位村民隔着探视间的玻璃门，在话筒中笑着对 她说：“小凤，我们今天是受村上乡亲们的委托，专程来看望你的。看到你在狱中的表现，听说你几次都被减刑，我们全村人 都感到十分高兴。其实，这十年来，村里的乡亲们一直都很挂念你，他们都理解你、相信你，你不要有任何思想包袱，努力在 狱中接受改造吧！出狱时乡亲们再来长沙接你回家！”听着这位乡亲诚恳朴实的劝慰，曹小凤的泪水再次溢满眼眶。

　　2007年9月19日，笔者在湖南省女子监狱几位管教民警的陪同下，再次见到曹小凤并特意采访了她。在谈及她 今后的打算时，她坦然地告诉我们：“我的冲动行为，给全家人带来了巨大的伤害，给全村人脸上抹了黑，我对不起乡亲们， 对不起年迈的父母。这十年的监狱生活，我悟出了许多人生的道理。在此期间，领导和管教民警也给了我许多帮助和动力，这 一点我永生难忘。今后，我决心努力接受改造，积极进取，争取再次获得减刑。出狱后，我要带好我的两个儿子，重新做一个 对社会有用的人！”

　　(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12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