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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母亲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1月22日15:47 南方人物周刊
程远(沈阳) 母亲生了七个孩子,五男二女,二女夭折。剩下的五个儿子,大哥二哥生于老家海城,三哥、我和弟弟生在树基沟。 树基沟是一个矿山,招工时父亲从老家赶来,几年后,母亲也带着大哥二哥投奔到这里。 父亲说,母亲除了带来两个儿子,还有两样东西:一把剪刀,一个袜板。 剪刀是生活必需品,缝缝补补离不开它。袜板也很有用,一家人的袜子都靠它来织补。其实,对母亲最有用的东西是 纺车。母亲有纺线织布的手艺,在老家都是靠这个过活。但她知道矿山都发劳动用品,用不上纺车。而她要照顾孩子,伺候父 亲,料理家务,即使将纺车带来也无暇使用。 春秋两季,母亲天天下地,疯了似的劳作。春天去挖野菜,人吃,猪也吃。秋天则是拣地,矿区外的沟沟坎坎旱地水 田,无不留下她瘦小的身影,仿佛米勒笔下的拾穗者。 这个季节,一整天都难见到母亲。一觉醒来,往往是饭菜热在锅里,母亲却早已走去田野,到晚上则迟迟不归。甚至 一连几天,母亲住在几十里外的村庄,白天拣了苞米、谷子,夜晚就用手搓下来,分门别类装进口袋,直到带去的口袋都满了 ,才背回家来。有时夜雨滂沱,以为母亲不会回来,她却敲响了门。 夏天,居民区外北山脚下的河套哗哗作响,水落石出。这时,母亲就会把全家人的衣服盛在水盆里,一次次举向头顶 ,与邻家婶娘一起,沿着学校边上那条小路走到河套。邻家多有女儿帮忙,惟独母亲只身一人。如此,母亲就将家鹅赶上,让 鹅儿在水中游泳,自己在石上洗衣。如果是棉衣棉裤或父亲下井穿黑的作业服,母亲还要带上那个光滑白亮的棒槌。 我手拿书本坐在院子里,望着母亲的背影,常常感到羞愧。心想,幸亏母亲不是小脚,不然那将是怎样一串足迹!这 时,我也会想起早夭的姐姐。母亲说这是命。 父亲在矿上工作,一二三班倒。即便这样,家里的房前屋后甚至铁道南的山坡上也辟了大大的菜园,一个人干不过来 ,母亲就去帮忙。苞米、大豆、高粱、地瓜、白菜、萝卜、土豆,甚至旱烟。自己吃不了,就拿到集上卖,或是送给亲戚邻居 。不仅如此,家里还养了鸡鸭鹅狗猪,在那个年代,颇有奔小康的意思,但背后的艰辛难与外人道。 比如白天天气预报说无雨,夜里忽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刚刚躺下的母亲立即起身,第一个冲出门去,将烟叶盖起 ,将柴禾抱进屋里,将鹅鸭赶入圈中,回来时她已浑身湿透!父亲上夜班,母亲是惟一的将领。 母亲一度有轻生的念头,她受不了病魔的纠缠,也受不了父亲的打骂。母亲藏有一块红矾,这让我很害怕。 那时,父亲脾气不好,入井开矿自是辛苦,班后还要上山打柴,下田种地。尽管母亲服前伺后,温酒炒菜,稍有不顺 ,父亲也会张口就骂,举手就打。母亲只好忍气吞声,或是哭着跑出家门,我和弟弟紧紧追随。母亲说:妈不会死,你和弟弟 还没长大呢。我不相信,就扳她的手,看是否攥了红矾。母亲不在家的时候,我经常翻箱倒柜,在包裹里,衣服里,甚至鞋肚 里,寻找那致命的东西,总是落空。这样的恐惧持续了很久。 邻家的婶娘都是矿山工人,每月拿着几十元工资,生活自主。可母亲没有工作,母亲也曾是矿山的临时工,由于眷顾 我们,没坚持到最后转正。她买了一台缝纫机,除了闲时用它为我们做衣裤,还做鞋垫卖钱。她做的鞋垫,不仅结实耐用,而 且十分美观。 母亲有设计的天赋,她总用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布角组成各种好看的图案。即使没有花布,哪怕是青一色的黑,也要 用白线扎出花鸟鱼虫、梅兰竹菊,惹得顾客爱不释手。 那时,我和哥哥都在矿上工作和学习,母亲怕我们难为情,常常躲在集市的一角。中午也不去谁家吃饭,而是自己带 了馍馍,或是买一碗豆腐脑悄悄吃掉。就这样,母亲不仅攒下了一些零钱贴补家用,还时常偷着给我。 从小没有上过学的母亲,对我们的学习却很重视。她不像父亲,父亲虽然有文化,但对我们的学习漠不关心。他说, 井下出矿石,地里长庄稼,人不吃饭不行,学问是鸟。 母亲却不这样认为。那时我倾心于书画艺术,也每每为文学着迷,需要笔墨纸砚、书籍画册。母亲就用平时积攒的零 钱给我买。我写的字作的画挂在家里,她看了很高兴,还常常问我这些字都念什么。告诉了她,她就默念几遍。如果报刊发表 我的文章,她就让我读给她听,时常会心一笑。 母亲身染多种疾病,还做过一次胆结石手术。那是一个冬天,腊月里,母亲病情加重,矿区医院不敢留,父亲和三哥 就背着母亲去省城医院,家里只留我和弟弟。喂鸡喂鸭,洗衣做饭倒也罢了,只是临近年关,各种活计纷至沓来,让我和弟弟 不知所措。好在邻居帮忙,才使我们家与往年一样,有了节日的气氛。 为了感谢邻居,我给他们每家画了年画,写了春联。苍天悯人,我的母亲也终于死里逃生,腊月十五的晚上,回到了 家。 1996年冬天,我和妻子女儿住在大哥家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里,还有母亲,她得了肺癌,且是晚期。我哄 骗母亲说是肺炎,吃些药打些针就好了。母亲说,那就回家吃药吧。我说光吃药不行,这里离医院近,打针方便。我明知母亲 去日无多,只是想在她老人家膝前多尽一点孝心,母亲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呢!我们仿佛在捉迷藏。 母亲住了40多天就回到父亲身边去了。她不愿意拖累我们,尽管我们兄弟愿意,她还是心疼那打针钱——因为没有 工作,她的医药费矿山只承担一半。 这就是我的母亲,生活在贫困之中,却仍然爱着善良,直到她67年朴素人生的最后的瞬息。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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