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日本“良民”进抗日根据地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4月18日17:19 青年参考

  作者北岛

  

  到了白洋淀,我才意识到形势严峻:白洋淀原是抗日根据地,打日本鬼子成了当地人聊天的永恒主题,AD的身份一 旦暴露会有生命危险。

  毕业后死活不回国

  我的日本朋友AD生于20世纪50年代末,即日本经济起飞以前,由于营养不良而个儿矮,仅1.63米。“那是 和我同年出生的日本男人的平均身高。”他说到此嘿嘿一笑,有点儿无奈有点儿自嘲,好像他是幸存下来的日本现代化的史前 动物。他出生在北海道一个农民家庭。上大专时开始学中文,在导师的指引下,他在大阪一家书店工作了几年,积攒下银两, 为了到北京留学。做店员的记忆并不怎么愉快,按他自己的话来说:“我每天至少得鞠好几百个躬。”

  在北京,他与自己的文化拉开距离。我能想象一个日本人在礼仪丧尽的中国混久了的那股子舒坦劲儿,可迎风打哈欠 ,自由自在伸懒腰,穿着背心满大街溜达。北京语言学院毕业后,他死活要留在北京。“一想到回日本每天要鞠那么多躬了, 我就怕。”他说。

  我跟AD相识于80年代初。纱幕代替铁幕,那时中国人和外国人之间还有神秘感,正是这神秘感,造就了不少浪漫 故事。在人大读书的晓阳正学日文,时不时组织郊游,把天真浪漫的日本留学生和好勇斗狠的中国老愤青往一块掺和,等于是 让羊与狼共处。AD是人大一个日本留学生的老乡,也被捎了进来。先是草地上的交谊舞、野餐、赛歌,最后一道节目是诗朗 诵。

  

  冒险前往白洋淀

  那些漂亮潇洒聪明伶俐的,纷纷从友谊的离心机甩出去,只有老实巴交的AD留下来,成了我们家的座上宾。正赶上 他手头拮据,积蓄快花完了,还得缴学费,于是比他穷十倍的我们发出了邀请。“只不过多添双筷子而已。”这句中国人的客 套话撞上了个实诚的北海道农民,一到周末开饭,他准时出现在门口。

  我们家还有另一位常客,是我前妻的中学同学的姐姐AL。她五大三粗,离婚携子,职业是在北京某公园游船部勾船 。要说这活儿不易,要把那些等待靠岸的特别是满载爱情的小船勾回,得又稳又准才行。可她却怎么也无法为自己勾到这么一 条船,难免心有戚戚焉。那时没有电话倒省事儿,她推门就进,一泡就是一天。那时诉苦就等于如今的心理治疗,区别是不仅 免费还得管饭。于是AD与AL在我们家认识了,孤男寡女,难免有非分之想。

  1982年初夏,我们带上AD与AL一起去白洋淀。白洋淀是保定地区的水乡,不少朋友在那儿插过队。从20世 纪70年代初起我们常在那儿游荡。如今人去楼空,与当地农民兄弟的友情却还在。

  当时对外国人来说,北京20公里以外就是禁区。好在北海道农民与河北农民外貌差别不大,再加上说中文穿旧衣服 ,买火车票又不查证件。在永定门火车站半夜排队上车时,我看到AD眼中火星般闪跃的惊恐。我拍拍他肩膀,问他是不是有 点儿冷,他缩缩背攥紧拳头说是。对一个日本良民来说,这风险是大了点儿,一旦被发现可以间谍罪论处。

  到了白洋淀,我才意识到形势严峻:白洋淀原是抗日根据地,打日本鬼子成了当地人聊天的永恒主题,AD的身份一 旦暴露会有生命危险。好在老百姓没出过远门,我们把身材矮小口音浓重的AD说成是广东人,众人不疑。只有一次,给我们 棹船的小三突然瞅着AD说:“我怎么越看你越像鬼子的翻译官?”把AD吓出一身冷汗。他会摔跤,在和当地小伙子比试时 ,那架势完全是日本式的——骑马蹲裆,用力时还发出嗨依嗨依的怪叫。好在年代久远,游击队的后代们已无从辨认。

  

  “打死不嫁日本人”

  晚上男女分睡在不同院落。我和AD睡在同一土炕上,入睡前东拉西扯。我说到人生的完整以及感情生活的必要,说 到勾船与爱情属性的相似。只见他在暗中眉头紧锁,连连点头。不,是我的记忆有误,应是第二天早上。我们头天喝到很晚, 宿醉未消,我提议出去走走。我和AD沿乡间小路,来到淀边,远处芦苇随风起伏。据说我当时的一脸严肃把他吓坏了,于是 这美好的愿望被一个遵纪守法的日本人解读成命令了。

  从白洋淀归来,两人出双入对,AL喜上眉梢,AD呵呵傻笑。不久传来订婚的消息。谁成想节外生枝,这婚事遭到 女方家里的强烈反对——原来她爷爷就是被日本人杀害的,父亲又是抗日游击队队长。这是世仇,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根源 。朱丽叶的父亲放话说:“嫁谁都行,打死也不能嫁日本人。”让北海道的罗密欧傻了眼,不会甜言蜜语,他在朱丽叶家的床 头盘腿呆坐,像一片茶叶那样无辜。这实诚的攻心术外加强势的日本电器,游击队长终于松了口。罗密欧与朱丽叶终于有了后 现代的版本。

  (::摘自《青灯》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年1月版定价:1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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