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的重和张爱玲的轻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6月10日15:15 新世纪周刊

  -忽如远行客

  每一个年代的文学,都有民间与殿堂这两个阶层,数年前韩寒与白烨有一役,再上溯多少年,到张爱玲的时代,也可 以看出主流与边缘的分野。

  当年的张爱玲,在上海的读者群中红成那样,却似乎并没有进入严肃作家的视野,也就是苏青、胡兰成、炎樱之流为 她摇旗呐喊,几乎没有一个响当当的一线作家提起过她的大名。

  唯一关注她的文坛知名人士,算是评论家兼翻译家傅雷,他化名迅雨,高度评价了她的《金锁记》,再以加倍的严苛 批评了她的《倾城之恋》《连环套》等等。饶是这样,张爱玲的朋友柯灵也为她受宠若惊了,说这是老一辈作家关心张爱玲明 白无误的证据,不曾想张爱玲并不领情,当即著文回应,题目叫《自己的文章》,“远兜近转,借题发挥,实质是不很礼貌地 回答说‘不’!”

  柯灵用了“不礼貌”三个字,应该不是基于当时二人在文坛不同的地位,而是觉得傅雷说得很有道理,张爱玲的回应 ,不过是年轻气盛听不得不同意见罢了。柯灵还说,将近四十年后,张爱玲对《连环套》提出了比傅雷远为苛刻的自我批评, 好像张爱玲终于醒过味来,在傅雷的批评面前低头认罪似的。

  张爱玲是批判过《连环套》没错,说自己看着都“齿冷”,但她自我批评,未必跟傅雷就是一个路子,两人的思路, 从来都是两条道上跑着的马车。

  傅雷推崇《金锁记》为“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颇有《狂人日记》中某些故事的风味”。在这篇小说里,底 层女子七巧嫁入豪门,老公是得了“骨痨”的少爷,这种病态的婚姻导致了她病态的心理,从被人“吃”到“吃人”,半癫狂 的七巧报复社会,将怨仇发泄到自己一双儿女身上,毁掉女儿的爱情,逼死儿子的新妇,将儿女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黄金做 的锁链,他们也有份。

  七巧的沦陷、挣扎、伏倒、覆灭,浓墨重彩的命运的阴霾,大开大合的悲剧意味,符合傅雷比较“重”的味蕾。

  他以此反观张爱玲的其他作品,大大地不满了,因为都太淡。《倾城之恋》里的范柳原和白流苏,是太平凡的一对男 女,前面尽玩些“玩世不恭的享乐主义的精神游戏”,便是后面乱世中的相濡以沫,也不过是“方舟上的一对可怜虫”,两人 终于走到一起之后,范柳原还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去说给旁的女人听,傅雷难免要感慨:他只是一个暂时收了心的唐璜,不免 太过轻薄。

  傅雷的世界,是严肃的,崇高的,洁净的,雷霆万钧的,有一个紧绷绷的主线,他不能容忍写实主义的毛糙的真实。 然而,张爱玲爱的,正是那种参差对照的生动,太纯粹的爱情,太激烈的斗争,在她眼里,都因失了真而变得薄脆。在以后的 写作中,她固然守着这一观点执迷不悟,便是《金锁记》,她也痛下杀手,许多年后,身在美国的她,将这篇小说改成了跟她 一贯风格更相符的长篇小说《怨女》。

  在《怨女》中,张爱玲淡化了激烈的斗争,增加了更多人性化的细节,七巧不复有破坏自己女儿婚姻的劣迹,儿媳的 死与她的病态心理关系也不大,是那媳妇生得太丑,儿子自己先就望而生畏。七巧并非见不得儿子生命中有其他女人,她考虑 过给儿子娶当红的戏子做妾,想象过那样一对“金童玉女”陪在自己身边。至于七巧怕小叔子骗自己的钱,主动斩断爱情这一 节,也改成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总之,张爱玲削薄了七巧的“怒”,晕染七巧的“怨”,把抗争前沿的斗士,拉回深深庭 院,七巧,不过是一个不得志的随波逐流的妇人。

  米兰昆德拉说,人们的思维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抒情性的,一种是叙述性的,傅雷属于前者,所以他热爱英雄。张爱 玲属于后者,她要将“超人”拉下马,他们俩的这一场过手说不上孰优孰劣,思维方式不同耳。

  1966年11月,《怨女》开始在香港《星岛晚报》连载,就在两个月前,烈性的傅雷不堪红卫兵的殴打凌辱,服 毒自尽,性格决定命运,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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