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故土与异国之间

　　撰稿·陆幸生(记者)

　　有关诚实的中西合璧的人类社会通则，已经如是水乳交融般地沉浸在老知青后代的血脉里。

　　中西合璧的人类社会通则

　　相隔7年，在2008年的初夏，再度来到美国休斯顿机场，前来接机的，是曾健君和何凡。2001年夏，为出席 《三色土》首发仪式，当时的休斯顿知青联谊会会长徐敬宣，给我和文汇报编辑胡群耘发出了邀请信。只是，我们还未成行， 徐敬宣患病回国治疗，最后病逝在自己的家乡上海。作为他妻子，曾健君处理完善后事宜，返回美国；接替徐敬宣当选为会长 的，是何凡。相隔7年，老朋友在异国重逢，分外高兴。

　　异国阳光仍然，异国中餐厅的菜肴味道也是仍然，老知青、老朋友们的面容似也没有什么变化。要说有，那就是20 岁出头，且以自家工作开始独立生活的下一辈人，相当正式地来陪同我们这些“上了点年纪”的人，一同吃饭。一辆轰轰隆隆 的摩托车停靠在餐馆门外，何凡的儿子来了。

　　当年相见才十多岁的孩子，如今已是大小伙子了。我们边吃边聊的主题，非常自然地落在了“他们在干什么”。美国 正在进行的总统竞选，热闹非常，何凡儿子主动参与了“助选”活动。他开着自家的车，跟着奥巴马的助选队伍，一个个州地 奔行。

　　大人们开起了玩笑，胡群耘问：你那么起劲地助选，你自己以后也会去当政治家吗？得到的回答显得很成人气：我不 会去当政治家。问及原因，这位男孩子的回答开始令人刮目了：谁要是去当政治家，谁就要有这个准备，准备接受50％的人 恨你。“我不愿意有那么多的人恨我。”再问：为什么当个政治家，就要准备有50％的人恨你？回答更加“老气横秋”：一 个政治家，有50％的人爱你，就会有50％的人恨你。总统候选人去到每个州竞选，不就是为了要获得超过50％的得票率 么？

　　家长和孩子间半真半假的提问继续进行：如果你不仅要当个政治家，而且还要成为世界范畴内的政治家，那还要做什 么样的准备呢？得到的回答更加干脆：那你在“有时候”，就要准备接受世界上90％的人“恨你”。如是磊落如是简洁的对 话，蕴含着极其丰富的生存内涵。只是，这样的议题在饭桌上无法进行。我只问了一个非常简略的题目：为什么你支持奥巴马 ，而不是另一位竞选人？何凡儿子的答复是孩子式的，但很迅捷：他很诚实。

　　被戏称为“黄皮白心”香蕉的老知青第二代，已经拥有公民选举权，踏入了美国政治活动的若干层面。竞选、助选， 这属完全西式的“社会活动”，而他们参加这样的政治活动，对人的选择标准却是非常东方式的：要诚实。孔子推崇“言而有 信”，把说话算数、求真务实，看成是人们立身行事的根本和基本道德规范。诚实，同样是全世界善良人们对公共社会要求的 道德准则，这样的人生判断规则，在东方、在中国，历史尤为漫长，程度更为强烈。

　　有关诚实的中西合璧的人类社会通则，已经如是水乳交融般地沉浸在老知青后代的血脉里。佐证之一，就是不希望有 那么多的人“恨你”。

　　全体高唱：《我是中国人》

　　新当选的知青联谊会会长，是当年下乡到黑龙江建设兵团的北京知青张天润。他和曾健君住在一个生活小区。这位现 任会长决定在曾家举行一次老知青的聚会，若干电话一打，从那天下午的5点多开始，老知青纷纷到达。彼此重逢，7年已过 ，有多位知青夫妇已经升任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他们自称，当初赴美下狠功夫读书，为的是应对生存必要的各项考试，而 如今，都在读“孙子兵法”了。这个孙子兵法，是如何带领和“讨好”孙子孙女的办法。老知青们叹息韶华已逝，同时又赞誉 “造化弄人”，家庭里多了个小人，就溢出了那么多的笑声和生活乐趣。

　　只是，位卑未敢忘忧国，距离故土万里之遥，老知青们在安排自家生活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注意力，投放到了与祖国 历史和现实成就息息相关的事情上。2006年初，休斯敦华人团体，包括老知青们得知了这样一个消息：近百年来，国人撰 写的关于日本及中日关系的学术库存中，大公报王芸生的《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是其集大成者；抗战时期，这套书曾是当时 政府领导者的枕边读物。1934年8月上庐山采访的王芸生，两次受到蒋介石接见，还给蒋“上了一课”。1972年9月 中日邦交正常化谈判期间，毛泽东主席特意找来此书阅读，在会见时任日本首相的田中角荣时，数次提到此书。作者也因此获 得“殊荣”，从牛棚直接坐进了人民大会堂中日建交的国宴席上。由于初版中未写出1920年至1931年中日关系史部分 ，王芸生委托《大公报》老报人张篷舟以大事记形式补足成第八卷。张篷舟先生联合周文熙、袁诲余等七位历史学家，把这个 大事记接续下去。只是，后续者写完了50年间的中日关系史《五十年来中国与日本》，原定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由于经 费不足，只出了五卷，还有四卷手稿尚未出版。

　　张篷舟是大公报著名记者，1937年日寇发动“八一三”淞沪战争，张篷舟就到最前线采访，以杨纪的笔名发表“ 沪战实录”、“上海之战”等报道和丛书，影响甚大。他收集了大量的第一手图片和资料，史料翔实可靠。张先生已于199 1年仙逝，和他一起写作此书的七位老人如今也只有两位仅存。

　　休斯顿老知青和当地相关的华人，共同协商作出决定：以义演和捐赠的方式，为出版这套全集筹款。休斯顿华人团体 得到了仅存的两位作者的认可和委托，在2006年春节大年初一，即1月29日的晚6点半，在休斯顿大学卡伦堂举办主题 为“欢欢喜喜大团圆”的大休斯顿地区侨界春节大联欢义演。义演的收入全部用来资助这本抗日著作的出版。

　　时光如白驹过隙。2006年11月18日，休斯顿知青联谊会等华人团体召开新书发布会：由本市华人捐资帮助出 版的抗战书籍《中日关系五十年》已经完成，该书在中国和世界用简体和繁体两种字体同时发行。已托人带回七套新书，供大 家先睹为快。这是海峡两岸华人共同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盛举的继续，是海外华人用爱心书写历史的具体行动，是中华 文化普及和升华的新高度。

　　身在异国、心怀家乡的主持人解说：当今世界，在中国雄伟地和平崛起的过程中，在中国与其他亚洲国家的经济政治 合作不断加强的同时，回顾、审视一百多年来的中日关系，无疑具有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美南重镇休斯敦，近年来成为美国 蓬勃发展的经济中心之一，也是各民族精英荟萃的宝地。众多华人在这里创业成家得到发展，热心侨社工作，提倡历史悠久内 容博大的中华文化；本书的出版，是中华文化在本地高度发展的一个里程碑。

　　作为参与出版的工作者，张天润送我一套《中日关系五十年》。他还告诉我，在当年的华人春节联欢会上，全体观众 起立高唱歌曲：《我是中国人》。

　　故土有父母，异国有子女

　　辗转飞行，落脚到每个城市，几乎都是“借住”在当年知识青年家里。情景也相似，儿女已大，成家另住，原本小孩 子们的房间便空将出来，然睡床和家具原样摆放着，似永远地留住了一份岁月。家家有咖啡，家家也有茶，户户有面包，户户 也有馒头。最相似的，是电视机都有中央电视台的第四套华语节目，关于国内的所有话题，彼此交流起来无丝毫隔膜。北京“ 建有五环路了”，“上海到宁波架起海湾大桥”，说到祖国的建设成就，海外华人的口吻是自豪的。当年他们远行，各有自家 的理由，如最充分的财产理由和最别扭的职场理由，20多年过去，现大多已安定下来，有的家境殷实，有的生存平凡，也有 后院有个游泳池，但主人依旧打着短工，扳着指头计算儿女还有几年即可毕业就职的。

　　老知青们的经历大抵如是，先是谋生，来到异国首先解决吃饭问题，随后的八年十年里，就是不断地闪躲腾挪，寻找 和获得适合于自己的职业岗位。反复“筑底”，夯实基础，求得稳定和较高的薪酬。在交谈中，老知青们也有羡慕的时候：在 国内工作的人60岁退休，在美国，我们必须干到66岁，这是可以享受各项社会退休待遇的法定年龄。中途休息也可以，自 己付出各项费用，维持到法定年龄段，“后来才由国家来保障”。

　　月有阴晴圆缺，一个人生命的途中，能够看到这样自然变化的次数，其实非常有限。一位老知青这样说道：相隔7年 ，两次相逢，欢迎你以后再来。我回答：故土有父母，异国有子女，你也两边走走，回到祖国，我来当“地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