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赌的经济学

　　撰稿·李华芳

　　如果徐教授目的在于让更多公众来关注房价问题，那他就仍是经济学上理性人的典范，因为他用最小的成本达成了他 的目的。

　　“在厨房里我碰上了一位大厨，他的终身事业是买六合彩。作为一个已经学过六年数学的学生，像六合彩这样的概率 题当然会算；只可惜算出来以后没办法给大厨讲明白。每到了该决定买什么数字的时候，那位大厨就变得神秘兮兮的，有时候 跑到纽约伏虎寺去求香拜佛，有时候又写信给达拉斯的王公子，让他给起一卦。有时候他要求我提供一组数字，还不准是圆周 率，我就跑到大街上去抄汽车牌。”

　　——王小波《革命时期的爱情》

　　赌博其实是一个经济学决策，与人们天生喜欢预测未来有关。人们预测未来旨在借此占据先机，获得更多收益。但总 有人不相信纳西姆·塔勒布在《随机致富的傻瓜》里的规劝，认为自己可以预测未来，看到股市的走势，赚得大钱，却看不见 自身理性的局限；也没有认识到对于未来而言，“唯一确定的只有不确定”。于是有些人就在中石油48元的时候买入，现在 他们应该为自己的决策而后悔不已了。

　　同样后悔的还有经济学家徐滇庆教授，徐教授在研究中国房地产市场方面很有心得，他根据自己的研究认为深圳房价 将会上涨。而另一位财经评论人牛刀则不以为然。于是双方就设了一个赌局。结果是徐滇庆教授惨败，从之前“百分之二百赢 ”的自信满满到不得不公开登报发表道歉声明而收场。徐教授在自己的道歉文中也提到自己对于时机预测并不准确，影响深圳 房价的还有其他诸多因素。

　　其后，有好事者认为徐滇庆教授学问不严谨，而且哗众取宠采用打赌的方式对待自己的研究，既不严肃也不认真。而 且更有人甚至得出牛刀的水准要高于徐教授，进而伴随着一种简单而粗暴的逻辑，把经济学家一棍子打死，认为经济学家其实 没什么用。

　　事实上，这个问题要从两个方面来看。徐教授没有预测对，是经济学界的普遍现象，预测十有八九是不对的，要么是 算错了趋势，要么是没有掐准时间。但预测也有对的。经济学界的黑嘴克鲁格曼教授就成功预测了亚洲模式不可维系，在当初 的众人为亚洲四小龙的一片叫好声中，提醒说东亚模式会有危机。在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之前，克鲁格曼出版了《萧条 经济学的回归》，这可以说是一次精准的预测，克鲁格曼也因此声名鹊起。也就是说，用于预测的经济学分析，有对有错，尽 管可能错多过对。但不管对错，其背后都隐藏着经济学家看待这个问题的逻辑。

　　对错都是同一套逻辑

　　经济分析的逻辑相当重要，例如需求定律必然起作用。徐滇庆教授也深信不疑，所以徐教授从对于房产的需求大过供 给这一角度入手，认为“中国经济高速增长，基本面很好，对住房的真实需求非常旺盛，投机需求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在相当 长时间内尚不能改变供不应求的状况。因此，房价上升是一个长期的趋势，尽管在资本市场全面低迷的情况下部分地区房价下 跌，并不能改变这个趋势。”因此徐教授才敢和牛刀赌一把。有意思的是，徐教授曾经在自己的著作《房价与泡沫经济》中写 道：“房地产市场是一个多元博弈，情况非常复杂，不确定性很强。贸然预测房价走势，起码说明这个人没有学好对策论。” 然而，先“贸然预测”，再“赌一把”的正是徐教授本人。

　　徐教授将其预测失败进而导致打赌失败的原因归结为没有预计到次贷危机会有如此重大影响。徐教授在发表在博客的 道歉信中写道：“今年上半年，资本市场动荡不安，投资者趋于观望。深圳由于2007年上半年出现过度投机性炒作，房价 上升了50%左右，当投机风退却之后必然出现一段时间房价理性回归，再加上全球资本市场的信心危机，房价焉能不跌？” 这段话背后的逻辑是，投机性需求因为次贷危机的影响而消退，故短期内房子供大于求了，所以房价下降，说的依旧是需求定 律。

　　对于房价的涨与跌，徐教授都应用需求定律给出了解释。也就是说，经济学逻辑不容易出错，但个人的预测却容易出 错。伟大的经济学家科斯明确反对经济预测，认为经济学的唯一使命就是解释世界，也就是解释已经发生的事情。科斯的真实 世界的经济学在中国得到了张五常和周其仁等的大力推广和传播，其要点在于应用价格理论和需求定律解释现象，而不预测。 事实上，大部分的经济学分析，都着重于解释已经发生的事情，除了少部分应用研究除外。因此，可以认为经济分析是利器， 但用于预测恐怕是个错误，甚至我们可以说，所有预测都不可避免会出错，经济学家当然也不例外。

　　经济学家为什么要打赌？

　　徐滇庆教授应该是一个极其理性的人，他当然也应该明白预测不一定会对，那么他为什么还要打赌呢？

　　打赌自古就有。博彩业是一个非常庞大的产业。2006年11月，澳门取代拉斯韦加斯成了全球最大的博彩市场的 时候，全澳门共有赌场23家，角子机数目5165部，赌台2000多张，从事博彩及相关行业的员工3万多人。

　　打赌行业的兴盛表明人们对打赌有需求，经济学家也是人，他们也参与打赌。世界著名的希尔顿博彩公司，每年就诺 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进行打赌，对不同人开出不同的赔率。世界各地都有经济学家参与这一类的打赌活动。

　　美国马里兰州立大学的朱利安·西蒙与斯坦福大学的保罗·埃尔里奇在关于人类前途的问题上相持不下。埃尔里奇是 悲观派，认为由于人口爆炸、食物短缺、不可再生性资源的消耗、环境污染等原因，人类前途不妙。西蒙是乐观派，认为人类 社会的技术进步和价格机制会解决人类发展中出现的各种问题，人类前途光明。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决定就“不可再生 性资源是否会消耗完的问题”赌一把。就像徐滇庆和牛刀就深圳房价是不是会跌赌一把一样。

　　这是经济学上最有名的赌局。埃尔里奇认为，随着不可再生性资源的消耗与危机，其价格将大幅度上升。西蒙认为， 不可再生资源决不会枯竭，所以价格不但不会大幅度上升，还会下降。两人选定了5种金属：铬、铜、镍、锡、钨，各自以假 想的方式买入1000美元的等量金属，每种金属各200美元。以1980年9月29日的各种金属价格为准，假如到19 90年9月29日，这5种金属的价格在剔除通货膨胀的因素后如果上升了，西蒙就要付给埃尔里奇这些金属的总差价；反之 ，假如这5种金属的价格下降了，埃尔里奇将把总差价支付给西蒙。这场赌博耗时10年。到1990年，这5种金属无一例 外地跌了价。埃尔里奇教授输了，他很守信用，把自己输的576.07美元交给了西蒙。

　　这场赌博的积极意义是将人们的目光集中到了人类与自然如何相处的问题，也涉及到人类的未来与命运，迫使人们去 思考这一问题。这场赌博获得的潜在收益远远超过了576.07美元，每年都有大量的经济学的文章研究这一从马尔萨斯开 始的议题，并且人类在新能源、节能技术和能源使用效率方面已取得了不俗成绩。

　　徐滇庆教授打赌的意图，可能多少与此相近。也许他只是想通过一种引人注目的方式将自己关心的经济学议题推向公 众，使得更多人来关心房产房价的话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徐教授打赌的潜在收益可能会很大。如果有更多的相关研究和讨 论来展现这一话题的紧迫性，就有可能影响相关的决策者，从而使得学者、公众和决策者能就房价的问题进行深入的讨论与交 流，或可以寻到一个解决目前“买房难、住房贵”的办法。如此一来，这一赌局的潜在收益恐怕将远远超过徐滇庆教授的损失 。如果徐教授目的在于让更多公众来关注房价问题，那他就仍是经济学上理性人的典范，因为他用最小的成本达成了他的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