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盛学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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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要：一起邻里纠纷，民警的处理方式被指“各打五十大板”。随着公民法律意识的增强，“和稀泥”的观念受到挑 战。

　　2008年8月16日，中秋节刚过，乔建霞领着年近七旬的父亲坐了一夜的火车，赶到了省城济南市，对老父亲的 伤情“再次寻求司法鉴定”。因为纠纷，邻里互殴，乔建霞的父亲乔书信被打伤，“这是第五次鉴定了”。

　　公安机关内部对乔书信进行了两次鉴定，结论都是“不构成轻伤”，纠纷的另一方也“不构成轻伤”，为此，山东省 荣成市公安局对纠纷双方当事人分别给予了治安处罚。

　　被处罚的双方当事人都对这个治安处罚不服。

　　“俺伤成啥样，俺自己最清楚。”乔书信揪住一个“死理”，要一个“正确的”结论。

　　威海市具有合法资质的两家司法鉴定机构，分别对乔书信进行了鉴定，结论则都是轻伤。“构成轻伤了，就该依照刑 诉法处理”，乔书信的儿子乔文祥说，“对荣成市公安局的治安处罚决定，我们会在法定期限内提起诉讼。”

　　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办案民警叫苦不迭：“我们这个工作最难干。”

　　邻里争执引发互殴

　　荣成市是山东威海市一个县级市。荣成市王连街道办事处河西乔家村村民乔书信和乔聚数两家是邻居。

　　王连派出所一份《受案登记表》显示，2008年6月14日19时40分，河西乔家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乔 文增电话报警：当晚20时许，在乔聚数屋后，乔书信、乔文祥父子与乔聚数、乔荣华夫妇因琐事发生争执，乔书信、乔文祥 、乔荣华均受伤。

　　9月16日下午，乔文增告诉本刊记者：“乔书信的家属(妻子)喊我过去的，当时只是争吵。他们动手时，我跑到 乔书信屋里，用他家座机向派出所报了警。”

　　被打伤的乔文祥，“第二次苏醒后”，也用父亲家的座机拨打110报警。

　　中国网通山东公司电话计费详单显示，乔书信家的电话2008年6月14日一共打了两次报警电话。

　　8月28日，乔书信、乔文祥父子向本刊记者实地演示了乔荣华用镢头敲击乔文祥头部、乔聚数将乔书信打倒在地并 施以拳打脚踢的情景。

　　“事发当晚，我妈喊我，说他们在屋后跟我爸吵起来了”，乔文祥介绍，“我过去后，把我爸劝了回来”。

　　乔文祥刚到家不到5分钟，“我妈又叫我，说村里当官的来了”。乔文祥来到后院发现，“我爸用手拽住钢丝和树枝 挡起来的篱笆，乔聚数用铁锹铲我爸右手，我爸的手当即流血”。

　　乔文祥介绍当时的情景是：“我刚要上前夺乔聚数手中的铁锹，头部右后侧便被敲了一下，我转头发现是乔荣华用镢 头打的，随后我昏过去了。我醒来后，感到左下腹很疼，睁眼一看，乔荣华正用嘴咬我，把我疼醒了。我用手捶她，想把她推 出去，但她两只手一直掐着我的髋骨，整个人压在我下身上，推不动她，这时，我再次昏了过去。我再次醒来后，挪到我妈家 ，坐在门前问我妈报警了没有，我妈说乔文增报警了，但警察没来，我就进屋用我爸家的座机打了110。大约过了五六分钟 ，警察过来了，我问他们为什么这么久才过来，他们说那边有个案子，警察没有向我了解情况，我央求警察送我到医院。警察 把我送到王连医院。”

　　8月28日下午，在乔荣华家，记者听她讲述了被打经过：“6月14日下午，我和丈夫乔聚数在我家房西往北挖一 条排水沟，当我俩挖到一半多的时候，乔书信走过来说这地方是你动的吗？我说这还是你的地方吗？他说是你的吗？我说是集 体的。他骂咧咧地走了。半小时后，乔书信和他儿子乔文祥一起过来了。乔文祥说你怎么样挖开的就怎么样填上，我说你别不 要脸了，这是集体的地方。乔文祥说爹咱走，不用和他们讲，咱懂法，按法律程序做。就这样骂着又回去了。大约19时左右 ，我俩已把沟挖完，又在沟的边上用钢丝和树枝挡了一条篱笆，正要收拾回家时，乔书信、乔文祥带着村长(乔文增)过来了 ……双方发生争执后，乔文祥举起拳头打我的右眼眶，乔书信抓我的右脸下部，当时连打带压我轰的一下昏了，就不知道什么 了。后来，我丈夫把我喊醒，扶起我坐着，这时乔文祥还用脚踢我的左腿。我抱住了他的腿，咬了他一口，记不清哪个部位， 这时两个邻居搀着我胳膊，丈夫扶着我的腰，就回了家。第二天早上头昏恶心，才去了医院。”

　　本刊记者了解到，从1994年下半年开始，乔书信和乔聚数两家结怨。原因是，当年村镇统一规划拆迁建新房，因 为拆迁问题，乔书信家两座砖瓦房屋没有拆迁，致使在乔文祥房后、乔书信房东乔聚数新建的两层楼房没有院落。由此两家开 始产生隔阂。

　　随后，村委会给了乔书信另一个地盘做菜园子，其房东菜园子给了乔聚数作为院子。“但乔聚数得寸进尺，利用这个 院子建了一座违法建筑，严重影响了我家出行。”乔文祥说。

　　2006年7月30日，河西乔家村委会加盖公章证明：“我村村民乔聚数于2006年4月份未经我村两委批准， 在自己住宅西建了一处建筑物。”

　　双方均被治安处罚

　　王连派出所民警将乔文祥送到王连医院，“在我打第一个点滴时，我爸也到了王连医院”。

　　乔文祥介绍，由于王连医院没有CT等设备，他和父亲打出租车前往文登市，“途中，我爸感到胸闷疼痛”。

　　到了文登中心医院，乔文祥做了CT。乔书信做了X光检查。“我爸一根肋骨骨折”。

　　父子俩住院治疗。

　　“我打110，请求警察做笔录”，文登市某中学数学教师、乔文祥的姐姐乔建霞告诉本刊记者，“第二天，也即6 月15日，警察来到文登市中心医院，给我爸做了笔录”。同时，民警出具了两份伤情鉴定委托书，“但被要求只能到石岛公 安分局去做”。

　　6月17日，在荣成市公安局石岛分局，法医姜林臣看了乔书信的X光片，“姜法医说片子不清，让我们重新拍”。

　　于是，乔建霞当日领着父亲赶到文登整骨医院，重新拍了X光片，“结果我爸右侧7、8、9肋骨骨折”。

　　6月23日，乔书信、乔文祥父子到了石岛公安分局，做完法医鉴定后，又到王连派出所，乔文祥说：“这是第一次 对我做笔录。”

　　一直到7月14日，“我们才看到48号鉴定结论”，乔建霞说的这个鉴定结论，是荣成市公安局法医姜林臣、刘士 刚对乔书信做出的《荣成市公安局法医学人体损伤程度鉴定书》，鉴定结论是：乔书信本次损伤造成身体多处软组织损伤，但 可排除肋骨骨折，参照《人体轻伤鉴定标准(试行)》之相关规定，乔书信的伤势不够轻伤。

　　6月26日，姜林臣、刘士刚对乔文祥做出67号鉴定结论：乔文祥的伤势未够轻伤。

　　6月27日，这两位法医对乔荣华也做出鉴定结论：乔荣华的伤势尚不够轻伤。

　　“依照有关规定，需要重新鉴定的，应逐级上送刑事技术部门重新鉴定。”乔书信对荣成市公安局的鉴定结论不服， 于7月21日递交申请，要求重新鉴定。

　　在递交重新鉴定申请之前，7月10日，乔书信到文登整骨医院复诊，胸部CT片扫描及3D重建，结果为右侧4～ 9肋骨骨折，断端硬化；7月18日，威海市立医院胸部CT扫描及3D重建，结果为右侧3～7前肋、右第9后肋均见横行 线状骨折，其中第4前肋可见两处骨折，对位对线可，可见少量骨痂形成。

　　荣成市公安局对乔书信“伤势重新鉴定”。这次鉴定报告，多了一项8月14日山东省医学影像学研究所专家阅片会 诊报告内容。

　　8月14日，山东省医学影像学研究所柳澄、李春卫，根据荣成市警方提供的乔书信的X片和CT片，做出诊断意见 ，符合右第3～7前肋，第9后肋陈旧骨折和L1椎体陈旧压缩性骨折影像学表现。

　　8月23日，荣成市公安局法医李志业、陈小鲲、慕军伟做出《荣成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鉴定书》，结论为：乔书 信的伤势不构成轻伤。同一天，这3位法医对乔文祥也做出鉴定结论，其伤势不构成轻伤。

　　8月25日，荣成市公安局分别对乔书信、乔文祥父子和乔聚数、乔荣华夫妇做出行政处罚决定——

　　对殴打乔聚数的乔书信、殴打乔荣华的乔文祥，各拘留5日并暂缓执行行政拘留，各收取保证金1000元人民币。

　　对殴打乔书信的乔聚数、故意伤害乔文祥的乔荣华，各拘留10日，各罚款500元人民币并暂缓行政拘留。

　　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双方当事人均牢骚满腹，“不能这样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乔荣华和乔书信都表示，“ 要把荣成市公安局告上法庭”。

　　轻伤结论再掀波澜

　　“我们两口子被打了，公安局却拘留我们。”这让乔荣华不能容忍。她认为，派出所各打五十大板，“不仅不能解决 问题，反而更加激化矛盾”。

　　和乔荣华不同的是，乔文祥和乔书信都有“构成轻伤”的司法鉴定结论，对于荣成市公安局以治安处罚了结此案的做 法，经历坎坷又较为熟悉法律知识的乔文祥“说什么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今年39岁的乔文祥，在读高中时学习北京人文大学法律函授课程并获得大专文凭。

　　1996年，在外打工多时的乔文祥到表哥做主任的律师所帮忙。在表哥鼓励支持下，开始复习法律知识，1997 年参加律师考试，“结果总分数够了，但因为英语分数不够，没有考上律师”。

　　1998年，他在济南某酒店培训服务员，最后当上总经理助理，“但总不如自己干点事”，一年后便又回到老家荣 成，开始销售摩托车。

　　2001年10月，在骑摩托车回家的路上，乔文祥遭遇车祸，造成颅底等多处骨折，成为肢体3级残废。乔文祥耗 时3年多，最终打赢官司。尽管“现实和理想，相差太多”，乔文祥对法律的信心“依然没有放弃”。

　　6月30日，乔建霞向石岛公安分局姜林臣法医询问其弟弟、父亲的鉴定结论情况时，被告知“片子不清，没法做结 论”，建议她“到威海去做”。

　　7月1日，乔建霞到石岛公安分局取病历和片子时，姜林臣法医说，“片子看不出新鲜骨折，不够轻伤，不给发结论 ”。

　　为了这场官司，乔建霞原本对法律一窍不通，但“如今快成法律通了”。

　　姐弟俩研究后决定，到威海市找司法鉴定机构做鉴定。

　　7月7日，威海恒源司法鉴定所分别对乔书信、乔文祥做出鉴定结论：乔书信轻伤二级、乔文祥轻伤。

　　当7月14日乔建霞看到荣成市公安局48号鉴定结论其父“不构成轻伤”后，又领父亲到了威海另外一家司法鉴定 机构——威海鉴正司法鉴定所做了鉴定，结论是：乔书信外伤致右胸肋多发骨折，构成轻伤。

　　“父亲的伤情，要么是轻伤，要么不是轻伤”，乔文祥认为，这两个结论，只能有一种情况存在，两家鉴定机构两个 鉴定结论父亲都是轻伤，“公安机关的鉴定结论一定有问题”。

　　因为怀疑王连派出所所长王国宾和石岛公安分局法医姜林臣“丧失原则立场并弄虚作假”，8月13日、18日，乔 书信、乔文祥父子分别向威海市公安局、荣成市公安局递交了回避申请书。

　　8月16日下午，荣成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侦查、技术人员对事发现场“进行补充勘查”；8月17日，对乔荣华以涉 嫌故意伤害进行传唤；8月22日、23日，分别对乔书信、乔文祥进行“伤势重新鉴定”……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但是，结果依然让乔氏父子“感到失望”。

　　8月28日，寄希望于法院的乔氏父子向荣成市法院递交了刑事自诉状。

　　9月4日，法院电话通知乔文祥，其自诉案件不予立案。

　　这起看似简单的邻里纠纷，经过公安机关处理以后，“越来越复杂了”。乔文祥说，如果依法确认是轻伤，他们也不 会非要追究谁的刑事责任，“作为公安机关，要想让纠纷双方心服口服，必须依法办案”。

　　其实，这起纠纷引起的问题焦点是，乔书信肋骨骨折是新鲜性骨折还是3个月前的陈旧性骨折、其伤势是否属于轻伤 。

　　威海市立医院CT室主任、副主任医师、山东省放射专业学会委员毕可森(威海市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兼职法医) 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介绍，“乔书信肋骨属新鲜性骨折”。

　　文登整骨医院副主任医师孙献武，是文登市公安局、法院及威海鉴正司法鉴定所兼职法医，参加了乔书信这个伤势鉴 定，“肯定是轻伤，结论错不了”。

　　王连派出所所长王国宾介绍，公安机关处理这种案件以公安内部鉴定为依据。

　　民警李强则说，“打架斗殴是简单纠纷，伤势也简单，不用社会鉴定机构鉴定”。

　　对于公安内部伤情鉴定问题，威海恒源司法鉴定所主任刘仁强介绍，2005年10月1日实施的《全国人民代表大 会常务委员会关于司法鉴定管理问题的决定》第七条明确规定：“侦查机关根据侦查工作的需要设立的鉴定机构，不得面向社 会接受委托从事司法鉴定业务。”也就是说，“公安机构不得从事民事行为的司法鉴定工作，结合本案，公安机关不能对民事 纠纷引发的人身伤害进行鉴定，只能从事侦查工作的鉴定”。

　　9月17日，山东省医学影像学研究所著名专家赵斌教授对乔书信9月1日和7月18日的胸部肋骨CT片进行诊断 ，诊断意见是：右第2～9肋骨多发性骨折，据7月18日CT表现肋骨骨折时间应为1月至1.5月间。

　　9月22日，山东新康司法鉴定中心对乔书信伤情做出鉴定，结论为轻伤。

　　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王国宾说，基层派出所的工作最难干，百姓不满意，“全部撒气给我们”。

　　讲到伤心处，“干了20多年公安”的王国宾眼圈发红，并让本刊记者看乔建霞发给他的一条短信，“有些言辞过于 伤人”。

　　乔建霞发给他的这条短信内容是怀疑他背后支持打人者，如果不在法定期限内结案，就投诉他们不作为。乔建霞也给 办案人李强发了类似的对他们工作不满的短信内容。

　　“作为人民教师，不应该这样反映问题。”说这番话时，泪水在王国宾的眼眶里打转转。

　　王国宾介绍，就这么一个小案子，整得满城风雨，威海市公安局督察处来查过几次，威海市委书记王培廷批示要求汇 报，“为了百姓和谐，办案不敢马虎，我们只能受委屈”。

　　9月11日上午，7位自称河西乔家村村民的人，来到文登市教育局，递交了一份电脑打印的匿名信，要求“对村霸 乔建霞严肃处理”，原因之一是“乔建霞给所长王国宾、民警李强发短信，编造信访材料……极尽造谣诽谤之能事，严重损害 了公安机关形象，造成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

　　看到这封信，乔建霞笑了：“因为是无中生有，所以不敢署名。”

　　9月17日下午，本刊记者打电话向乔荣华求证这封匿名信时，她说她找人写了关于乔建霞的举报信，乔建霞给所长 、民警发短信情况“是听村上的人说的”。

　　9月18日早晨，乔荣华给本刊记者打来电话，表示写乔建霞的那封举报信，“现在还没有写完”，对已交到文登教 育局的匿名信，“我不知道这个事”。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8年10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