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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工列车上被绑死亡调查 家属谈妥12万元赔偿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10月19日23:38  大河网

  在过去的一夜,成准强无数次将右手轻贴在曹大和的额头,低声唱着圣诗,祈求上帝给曹大和带来片刻的安宁与平静。

  在他的圣诗声中,这个中国贵州北部山区的30岁农民停止了剧烈挣扎和叫喊,眼神也温顺起来。

  因为狂躁,曹大和刚上车就被列车长用胶带捆绑起来,头冲车窗,脸朝茶桌,蜷着腿躺在一张三人座椅上。

  暴雨从黑暗中不断拍打着车窗,微微开启的车窗不时潲进一点雨水。

  第二天,9月25日早晨9点过,在经历了10个小时的束缚与挣扎后,曹大和安静地躺在座椅上——他获得了永久的平和。

  曾紧紧束缚他的黄色胶条被割成几段,黏在地上,他的四肢被释放出来,双腿耷拉在座椅一侧,光着的脚板触到地面。

  成准强低低地哭了起来,车厢里安静得有些陌生,似乎不是他刚刚乘坐了11个小时的车厢。有乘客注意到他的哭声,“像小孩子被骗去糖果时伤心的抽噎。”

  车窗外,已经转晴的天不知何时又堆满了云。

  中午12点半,1291次抵达广西来宾站。曹大和蒙着白色列车床单的尸体被抬下火车。这位年轻的农民,在离家剩12个小时的路程时,中断了回乡之路。

  回家

  9月24日早晨7点不到,台风“黑格比”在广东茂名登陆,引发了广州市百年一遇的大风暴潮,珠江倒灌,许多街道被积水淹没。直到下午两点,暴雨才歇了下来。

  在广州务工的广西人黄明(化名)认为这不是一个出行的好兆头。

  黄历上也写着,农历八月廿五,忌:移徙、入宅、出行、栽种。

  更令黄明感到“彩头不好”的是,他托人买的当晚20点半发车的1291次(广州—遵义)车票,座位号居然是6车厢44号。

  成准强也决定选择这趟慢车去遵义,他是中国政法大学的毕业生,几年前从一家国企辞职,目前定居广州,是一名自由撰稿人,没有固定的收入。

  这列火车硬座的乘客多是广西、贵州赴广州务工的人员。93元的硬座票,34个小时多的车程,每小时还花不到三元钱。

  除了经济上的考虑外,成准强更喜欢绿皮火车车厢里的气氛,他觉得和衣着、谈吐都很随意的普通劳动者坐在一起十分舒服。

  晚上,他踩着积水穿过火车站广场,因为台风许多人退票,他顺利地在发车前买到了车票,6车厢106号。他要去终点站遵义看望朋友。

  此时,李永昌和同乡老兰、老陈已经带着曹大和在候车厅里坐下。曹大和不时起身大声说话,但嘈杂的大厅吞没了他的喧嚣与狂躁。

  曹大和来到广州仅两天,22日晚上他刚从遵义坐了三天的火车赶到广州,希望能在广州找一份建筑工地上的活。

  他老家的三间房有一间地势过于低洼,不久前被洪水淹了,打算翻盖房子时却发现还有几千元的空缺。家里只有三四分地,平时靠他在乡间打零工,每月赚取几百元钱为生。在和妻子熊堂莲以及父母商量后,曹决定一个人来广州打工,他打算干到正月,把翻盖房子的钱攒够就回家。

  这是他结婚10年来第一次要和妻子分开,10年间,他们还不曾有一晚分别。就是两年前去福建打工也是夫妻俩一起去,熊堂莲在出租屋给他做饭。

  20日离家的当天,曹大和早起做了饭,熊堂莲到地里摘了几个新鲜玉米棒子煮了。

  曹大和平时抽两、三元一包的烟,这次出远门,熊堂莲专门为他买了48元一整条的黄果树,“出门在外,要敬烟什么的,得敬好烟。”

  23日中午,到达广州的第二天,曹大和给熊堂莲打了个电话,“吃午饭了么,吃的啥?”他问道。在家的时候主要是曹大和做饭,他经常问家人想吃什么。

  熊堂莲自打曹大和走了之后胃口就不好,她还不习惯身边没有丈夫的陪伴。但她说家里人胃口都很好,叫曹不要挂念。

  曹大和挂了电话,熊堂莲突然想起自己忘记叮嘱曹好好吃饭,保重身体。

  当晚,和曹一起到广州的同乡就打电话来,说曹“精神不好,一个劲地喊想见老婆、女儿、儿子、爸爸、妈妈、叔叔……还往外面路上跑。”

  曹大和当晚大吵大闹,令整个群租房的三四十个老乡都睡不好,他还跑上了高速公路,被拉了回来,他的同乡赶紧问曹家的意思。

  曹此前没有任何精神病史,身体也挺结实,熊堂莲不相信他得了什么严重的精神病。她甚至有些好笑,“才出去两天,就因为想家精神不好,那就回来吧,见到家人精神就好起来了。”

  于是,打算回家的李永昌他们多买了一张票,乡里乡亲的,帮个忙送个人回去,并不算什么。曹大和只是喊闹,偶尔四处走,但个子不高,瘦瘦的,力气并不大,三个老乡照顾他应该不成问题。

  20点半,1291次发车时间到了,广播突然告诉大家,列车推迟发车,但却未告知原因和发车时间。候车厅里的噪音一下大了许多,气氛烦躁了起来。

  黄明决定退票,“这趟车真不知还有什么事要发生”。但当他赶到退票窗口时,才发现退票的两条长龙已经看不到尾巴,“真是不想走也得走啊”。

  22点半左右,1291开始检票。黄明上车前扫了一眼车厢外侧的白色车牌,虽然记不得是哪几个数字了,但他确定车次写的“绝对不是‘1291’”。

  他堵在车门口,大声问乘务员:“这是不是‘1291’?”。

  乘务员不耐烦地叫他赶快上车,“就是开去遵义的!”

  黄明想下车,但后面的乘客已经将他挤进了车厢。黄明问了许多人,但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成准强已经上了车,并同身边的一位乘客换了座位,坐到了过道边。

  李永昌和一个同伴夹着曹大和也坐了下来,另一个同伴坐在他们对面。他们就坐在成准强的左前方。

  台风削减了气温,车厢里还有十几个空座位,不算太闷热。

  22点40分,火车发车了。

  捆绑

  “列车开出后,我听到我的左前方座位的一位男子大声说话,但说几句后就会安静下来。”“列车运行中,这名男子会突然站起来,大声喊几句……坐在他旁边的两个男子会用力将他摁下座位,但是并没有发生什么争吵或者强烈的冲突。”

  成准强发在网上的这段描述被广泛转载,成为曹大和被捆绑前,行为是否对列车安全构成严重威胁的重要证据。黄明也证实了成的描述。

  成准强随后坐到了曹的对面,想安慰他快睡。夜已经深了,他也不希望总是被曹的大声言语打断睡眠。

  曹大和光着上身,直接套了件夹克在身上,看起来有四五十岁。

  这时候,有乘客提议把曹绑起来。于是有人报告了乘警,乘警又通知了列车长。

  列车长和几个列车员过来询问了一下情况,决定要把曹大和绑起来。

  “列车长总共问了三句不到,甚至没问他有没有什么疾病,就做了决定,太武断了。”成准强说。

  他觉得无论是谁,被绑起来终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于是小声问:“非得绑起来么?”

  “没问题!”列车长说,并用手一扒拉,把他推到一边。成准强是个略显瘦小的男子,而列车长是个高大,微微发福的四十多岁男子。黄明还记得他头发很短,“一副见多识广,‘大家都要听我的’的样子。”

  列车长姓黄,至今没有人知道关于他更多的信息。

  1994年铁道部颁布的《铁路旅客运输管理规则》第10章第125条规定:列车内发现有人护送的精神病旅客,乘务员应向护送人介绍安全注意事项,并予以协助。通常,在处理有人陪护、没有明显攻击性的精神病患者时,列车方往往将看护人和精神病患者隔离在一个房间。

  曹大和的同伴没有反对列车长的做法,虽然李永昌并不认为曹大和需要绑起来,他觉得他们三个人能把他安全送到家,但“一下子来了那么多穿制服的‘大盖帽’,吓得我们几个打工仔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列车员拿来了六厘米左右宽的封箱胶布,和列车长一起绑曹大和。

  曹大和没有反抗,他坐直身子,双臂紧贴在胸前,双腿紧并,直挺挺地任由捆绑。

  “我想,他即使精神有问题,仍然记得服从穿制服的。”成准强说。

  曹的上臂和胸部以及膝盖以下被缠绕了若干圈,宽度大概为7—10厘米。

  被捆绑以后,曹不断挣扎,胶布很快开始松动,列车长又过来在他的手腕和脚踝部位缠上了胶布。

  很多人上来围观,黄明坐在车厢前部,大致看到发生的一切。他记得有个戴眼镜青年对捆绑提出异议,说这样做不行,但列车长拍胸口承诺负责。

  这个戴眼镜的青年便是成准强,当时,两人并未交谈。曹大和死后,成与黄分别在网上发帖,黄看到成的帖子后,回帖“他说的都是事实”,并发了短信给成。

  成打电话对黄说了很多声“谢谢你”,他感谢黄愿意出来作证,但黄认为真正该感谢的是成,因为“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缠得结结实实,被放倒在座位上的曹大和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首先向坐在对面的成准强求救,“松开我,救救我!”曹大和不断冲着成重复这几句方言。

  曹大和一边喊一边努力扭动着身体想挣扎起身,他的小臂被捆在身上,被绑住的双腕只能微微抬起,仿佛在作揖祈求。

  成准强想起这个动作时,就会哽住说不出话,“他在求我,我却……”

  成准强无法放开曹大和,车厢是公共空间,乘客要接受列车长的管理,但列车长的权力究竟大到什么地步,是否能够随意决定强行捆绑一个精神病人,成也不清楚。

  他试着做更多的事情,他剥了橘子,一瓣瓣喂给曹大和,曹吃了一半,吐了一半。他又不断将手放在曹额前唱圣诗祈祷。

  看客越来越多。有两个贵州老乡听到曹的大喊大叫笑了起来,因为曹在喊:“天塌了!杀人了!”也有些人低声抱怨曹“杀猪般的嚎叫”打扰到了自己的睡眠。不少人则是溜达过去看看,再回来聊曹的新情况,曹的被绑为这个漫长的旅行增添了许多谈资。

  黄明不愿专门过去看曹,他觉得那样是拿曹的痛苦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上厕所时,他扫了曹一眼。曹的眼睛“很亮”,“像是在乞讨什么,让人看了心生怜悯。”但他“什么也没做”。

  什么都没做的人还包括列车长和乘务员,他们一夜几乎没有来看过曹大和一眼。但 “他们不是看客,是渎职。”黄明说。

  后半夜,曹大和喊累了就小睡一会,成准强也跟着打了几次瞌睡。黄明却一夜没睡,火车追着暴雨来到了广西,雨越下越大,他的包被车顶裂缝的漏雨打得精湿。这令他更确信这趟车不是他经常坐的1291次,觉得会“发生点不好的事情”的想法把他折磨得睡不着觉。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

  再一次捆绑

  早晨7点多,泡面的香味在整个车厢蔓延开来。在遵义仁怀曹大和的家里,熊堂莲也在做早饭,再过一天老公就会回家吃早饭,熊堂莲心情很好。

  车厢里接开水的人络绎不绝,但驻足看曹大和的人几乎没有了,“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叫声,开始忽略他的存在了。”黄明说。

  成准强也回到自己原先的座位上,他注意到,“这个时候,曹还是活泼的。”

  9点多,列车长出现了,他看了看躺在凳子上的曹大和,说了句“(胶带)怎么松了?”,转身就去拿了一卷相同的胶带过来。

  成准强马上站起来反对,理由是“原来的捆绑已经很痛苦了。”

  但列车长的质问令成准强无言以对:如果曹大和跳车怎么办?伤人怎么办?出了事,成又该承担什么责任?

  但成准强的反问也令列车长焦躁起来:如果捆住出了事情怎么办?

  这的确是个难题,精神病乘客伤人的新闻时有发生,该如何管理,《铁路旅客运输管理规则》也只是在原则上进行规定,具体该怎么处理,只能取决于每位列车长的经验和责任心。

  列车长转向曹的同伴说,好了好了,你们下一站下车。

  这也是列车处理精神病患者时常用的一种方法。但成准强担心曹大和和他的同伴被赶下车,蒙受经济损失,遇到更多的麻烦,于是他走到一边不再反对。

  在一堆围观的乘客面前,列车长开始再次捆绑曹大和。这一次,列车长将曹的上躯干都绑起来了,曹的上衣已经散开,胶带黏住了皮肉,接着腿也被重新捆绑。

  有位乘客提醒说,绑得太紧了。但列车长反驳,“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虽然此前一直在嚎叫,但曹大和仍然没有任何反抗,他安安静静地任列车长捆绑,“顺从地如同献祭的羔羊”。

  这不是个吉利的说法,但成准强找不出更贴切的比喻。

  被堵在过道上的黄明也看到了“列车长像裹粽子一样加厚加紧了几层不干胶”,“‘捆绑卫星’已没多大叫声了”。

  “要出事!”黄明的直觉告诉他,他摸出手机,打算照相留个证据。但手机都掏出兜了,他打了一个激灵:唉,这种想法太不吉利了,说不定本来没事,自己这么一照,把坏事引来了。手机又滑回了口袋。黄明跟着散开的人群回到了座位。来源:新世纪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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