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爱国

　　贵州某县教育局规定全县所有中小学生向过路车辆敬礼，一是表示对驾驶员的尊重，二是防止安全事故发生

　　2026年1月28日，阴。

　　她看着我，我看着她。她很快就把眼睛转开，和身边的几个女生拉着手说笑起来。

　　这是十八年来我第一次看见她。我知道她恨我。

　　那年北京在开奥运会，我们县也招商引资，县长经常得意地说：“肯德基的那个上刀梯才能吃到的汉堡，就是从我们 县来的创意呢。”从东莞抽身的老板，带着钱来了，看完芦笙舞，带着钱又走了。

　　县长和老板进出大山，都坐小卧车，有的是桑塔纳，有的是帕萨特，我们也分不清，看见车子跑过来，我们就跟着跑 ，冲着车大声地喊。

　　老师说这不礼貌，别给山里人丢脸，以后凡是小轿车来，一律要敬礼。少先队员敬队礼，不是少先队员，也要敬礼。

　　老师指派了几个同学监督大家，不敬礼，回来向她报告。没想到居然也指派了我。

　　王老师爱打人，我们都让她打过，不过她工作确实很认真，别的老师批改学生的日记，都是写一个阅，王老师有一次 写：“熊爱国，你的文笔很好，有大作家的风范。”王老师最近在进修，进修完也许就能转正了，上次我在她办公室里看的是 《鼓励教学法》，她已经两个月没打我们了。

　　我不是班干部，但是我想当，戴上袖章，我很卖劲。上下学路上我只要大吼一声“敬礼”，他们都听我的。上次教育 局长的车到校门前，局长专门下来夸奖了我，“对嘛，让山外面的领导看看山里娃的礼貌”。校长说，我们礼貌，县长就给我 们修新教学楼。

　　有一个女娃不是山里娃，也不礼貌。那就是她，张翠翠。

　　她跟我们都不一样，她爹上过大学，却回到一厂里当技术员。我们穿塑料凉鞋，在雨水坑里涮脚，涮得干干净净的， 她不。她穿白旅游鞋。我们穿松紧带的裤子，她系一条金色的小皮带。她学习好，老师喜欢她，老师喜欢城里娃。但是城里娃 对老师不好，张翠翠从邻县转学过来，第一次在日记里就写：“今天，王老师打了做小动作的熊爱国，这样不好。”王老师真 个批改说：“老师不会再打人了。”

　　那天打响了预备铃。还有半里地，车来了。

　　“敬礼!”

　　她没动。

　　“张翠翠，敬礼！”

　　她没理我。我冲上去一把抓住她。她挣扎，我把她摔倒了。路边都是矿渣土，她嗷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把她按在地上 ，看见她那骄傲的小皮带，抽出来绑住了她的手。

　　我捆着她进了教室，后面跟着一群围观的人。我满心欢喜地进去，却挨了王老师狠狠的一巴掌。王老师给她松绑，还 拿“优秀园丁”的搪瓷缸子给她喝水。

　　我在国旗下面被罚站了一下午。校长陪着几个领导从我身边过去，钻进车里走了。我向那车敬礼，谁也没有理我。今 天有一点风，红旗飘得懒洋洋的，有那么一霎那，各教室都没有读书声，静得可怕。

　　后来我才知道，外商和县长本来谈得好好的，却看见路边一个男娃在扒女娃的裤子，皱起了眉头。

　　外商没了，新教学楼没了，王老师也没能转正。张翠翠再也没理过我。然后大家都上了初中，我们再也没说过话，直 到今天。

　　聚会结束，张翠翠的丈夫带着孩子来接她，孩子五六岁，我过去逗他。这娃懂礼貌，喊：“叔叔。”张翠翠一把抱起 他，“别喊叔。”我满脸羞红，杵在那不知道说啥。

　　“喊舅。”

　　我抱了抱她的娃，跟他的男人握手寒暄，心里暖暖的。

　　谢谢张翠翠。

　　(以上故事由新闻素材杜撰而成，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