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菲

　　编者按：应杂志社编辑的邀请，肖菲法官在繁忙的工作中抽身为本刊量身打造专栏，在每月的下半月刊中，《法眼围 城》会如约与读者见面。

　　阿艺和阿强是我见到离婚当事人中外型比较般配的一对，都是高高的个子，身材匀称，面目清秀。我猜他们也就30 岁出头，可他们的孩子已经10岁了，可能是优越的生活让他们的脸上没有了奔波的痕迹。书记员询问两个人的工作单位，阿 艺是一家证券公司的副总，阿强却是一名无业人员。这倒引起了我的兴趣，因为在我这里，更多的是男方事业有成，女方为全 职太太。

　　阿艺显然是比较干练的女强人，她在起诉书中写的离婚理由很简单，就是感情不和。在法庭上，她态度明确：“我们 就是感情破裂了，我坚决要求和阿强离婚！”阿强并不同意她的说法，在我的要求下，阿艺向我叙述了他们的10年婚姻历程 。

　　销售骨干VS小文秘

　　那时候，他俩都是高中毕业后参加工作。阿艺在一家公司做文秘，阿强则是公交公司的售票员。两个人的相识是在成 人自考的学习班上。阿强是班长，平时嘻嘻哈哈，阿艺是学习委员，文静、好学。因为都是晚上上课，他俩的家又在同一方向 ，阿强自然就成了“护花使者”。两个人都爱读书、文艺，平时不是逛书店就是看演出，有说不完的话题。

　　阿艺说当初她看上阿强，就是因为阿强上进心强。虽然是个小小的售票员，可在工作岗位上，他热情、认真。公交公 司的宣传栏上，还有他当先进人物的大照片。阿强爱说，总把她逗得哈哈大笑。两个年轻人就这样走到一起，阿强向阿艺保证 ，考过自学考试，拿到学历后，阿强就换一个白领工作，挣更多的钱。阿艺并没有嫌弃阿强的工作，但她知道阿强不会满足于 现状，他早晚要离开。

　　阿强也对阿艺的说法表示认同。因为他频频点头，偶尔打断她，冲着我说：“法官，看我们当时多好，我们感情基础 深吧！我以为她都忘了呢。”阿艺用总结的口气说：“我这是实事求是，我没有否认我们当初不好，放心，我不在这里乱说。 ”阿艺描述了他俩婚后的生活。

　　和阿强当初承诺的一样，他终于拿到了大专文凭，如愿进入了一家中外合资的服装公司。因为他语言能力强，善于和 人打交道，老板把他列为了销售骨干。工作不到一年，阿强就有了积蓄，他和阿艺顺利地结了婚。此时的阿艺还是一个小文秘 ，她常常和阿强比，觉得自己也拿到学历，工作却并没有转变，还是大专学历不硬气。阿艺决定继续参加专升本的考试。阿强 有些不满，埋怨阿艺：“已经结婚的人了还学什么？何况你又是个女的，再学又有什么用，现在我挣的钱，你在家里呆着也够 ！”阿艺坚持着：“我用业余时间学，也就是两年的时间，耽误不了什么事。我可不想让你养着，你现在是销售经理了，我也 不能一辈子当小秘书啊！”

　　在阿强的反对下，阿艺还是把大本的课程学了下来。此时，阿艺也怀孕了。阿艺借此机会把工作辞了，她想到生完孩 子后跳槽，兴许自己也能到一家外企工作。阿艺生了个女孩，把盼闺女的阿强乐坏了，他说：“老婆，你就别工作了，在家踏 踏实实带孩子，我保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阿艺不答应：“老公，别看你现在是个销售经理，说不定哪天就被炒鱿鱼了，那 时我再出去找工作，谁还要老妈子呀！”

　　阿艺没等歇上半年，就开始到处投简历，终于，一家证券公司招聘办公室工作人员，阿艺顺利通过面试。阿强拉着脸 ：“你出去工作，谁照顾闺女？你没有金融专业背景，在证券公司能有什么发展，瞎耽误工夫！”阿艺迷惑了，当初的阿强怎 么变了，努力上进的劲头哪去了，“为什么只允许你进步而反对媳妇进步呢？”一场激烈争吵不可避免。都说小两口吵架不记 仇，可这次争吵让阿艺记忆深刻，她甚至认为当初结婚的决定有些草率，因为阿强根本不理解自己。

　　阿强听到这里不再插话了，我问阿强：“她说的是事实吗？”阿强半晌才回过味来，他对着阿艺说：“原来你是一个 记仇的人！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早都忘了，你怎么还记着，我不是好意吗？不想让你太辛苦，谁想到你对我有这么大意见？我 还认为你不理解我呢！”也许这就是在婚姻过程中男女的差别所在，女人更多是拥有细腻的感受，如果受过一次伤害，就很难 愈合。男人大都是大而化之，如果真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很好表达。一旦沟通不顺畅，就容易造成误解。有矛盾还是应该及时化 解，否则积怨越深越不容易调和，真到有了问题需要彻底解决时，往往为时已晚。

　　“你不是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吗？”没有等我向阿艺发问，阿强问上了。阿艺没有搭理他，把头转向我，我看到她的 眼眶有些潮湿，我已经明白这个女强人走过的路背负着怎样的艰辛。

　　无业游民VS副总

　　阿艺向我叙述她的成功之路。那时，她没有听从丈夫的意见，还是进了这家证券公司，成为一名办公室文员，整日写 各种报告以及分析文章。因为底子薄，她花费的工夫要比别人多，即使不加班，她也得把写不完的东西拿到家里继续写。开始 ，女儿由婆婆照看，时间一长，婆婆也有了埋怨，正赶上阿强的弟媳妇生了个儿子，婆婆要照顾孙子。阿艺只得把女儿交给自 己的母亲，虽然母亲那里也是有哥哥的孩子。但自己的妈还是心疼自己闺女，累也只能忍着。阿强的工作也越来越忙，常常被 派到外地出差，两个人都在忙事业，也谈不上继续加深感情了。

　　不久，阿艺的才干得到了领导的赏识，她荣升为办公室主任，但她还不满足，认为自己还没有能力领导周围的名牌大 学生和研究生。阿艺想进修刚刚起步的MBA课程，她和阿强商量，阿强同样是不满意，说她糟踏钱，因为MBA的学费是个 大数目，他们的孩子要上小学，要交一笔不小的赞助费。阿艺向他保证，这次学完再也不学了，学费自己一定能挣出来，孩子 的赞助费也不会被动用。阿强坚决不同意，两个人难免又是大吵一架，最后，阿艺背着阿强参加了考试，硬是上了学。不过， 她的公司告诉她，如果拿到学位，就可以报销一半的学费。这让阿艺轻松不少，但还是不敢和阿强探讨上学的事情，她不想因 为自己的事情影响两人本身就变得脆弱的关系，她想也许阿强不想让自己超过他，男人毕竟也有自尊啊。

　　可她实在不满阿强目前的状态，因为干销售总要和客户吃吃喝喝，一周总有几天是醉醺醺回家。头脑清醒时，也是张 口闭口谈销售额的提成，买来的书籍从未看过，阿艺觉得他变得粗俗了。

　　3年的时间很快过去，女儿上了小学，可阿强不幸被阿艺言中，他所在的公司倒闭了，阿强一下子成了无业人员。而 此时的阿艺已经学完MBA课程，公司也开始重用她，薪金提高了好几倍。阿艺兴冲冲地把年底分红的奖金交到阿强手里：“ 老公，咱们交个首付，买个大房子吧！”阿强苦笑着对她说：“好啊，现在你养我，我享福了。”阿艺安慰他：“你有能力、 有经验，困难只是暂时的！”但阿强的工作不但没有着落，反而在家里一呆就是四五年，越呆越生事了。

　　阿强忙完装修房屋后，开始找工作，但他的要求很高，必须是销售经理的职位，而且年薪也比照阿艺的来，因此处处 碰壁。阿强当惯了领导，被别人领导就不是滋味，屡屡拒绝各种机会。阿强工作没找到，酒量倒见涨，脾气越来越大，后来索 性不再去工作了。阿艺稍一劝他，他就以接送孩子、照顾家当借口。

　　阿艺见阿强逐渐消沉，心里急啊，说得太多，只是吵架。“而阿强更是对自己不信任了”，怀疑阿艺和老板的关系。 阿强没事就到公司找阿艺，阿艺回家晚点，就被阿强调查一番。两个人除了为这些事争吵，别的话再也没有。

　　阿艺难得休息一天，想和阿强带孩子看电影，也被阿强拒绝，他的理由是与其浪费电影票钱，还不如和哥们喝酒去。 阿艺愁眉苦脸地对我说：“法官，我有什么错，我还不是一心为这个家，可他不理解我，处处找茬，我们无法沟通。我们分居 都两年了，这就是感情破裂的原因。”

　　我的目光转向阿强，阿强已经完全没有继续争辩的劲头了，“你们分居是两年了吗？”我问他，他点点头：“其实， 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我们已经不在一个档次上，她现在接触的人都是大老板，她认为我给她丢脸。不是我无端怀疑她，连我 哥们都提醒我，她升得这么快肯定有问题。不是我不爱这个家，是她嫌弃我，如果她能接受，我愿意当个家庭主夫，可她非要 求我也有社会地位，我已经40岁了，我现在出去还能干什么？”一个大男人说出这样的话，我都替他脸红。

　　阿强并非不同意离婚，他只是有条件，一是女儿归自己抚养，阿艺给付高额抚育费；二是房屋归自己，阿艺继续支付 房屋贷款。阿艺答应了阿强的要求，她也知道女儿的抚育费足够女儿和阿强的生活费了，她只不过是用钱换来了自由，而阿强 还要让她再养活几年。

　　记得一个作家说过：“一个女人以步伐不一致的理由离开男人，是有志气；一个男人以步伐不一致理由离开女人，有 抛弃糟糠之妻的嫌疑，是无义。”此言有理。

　　(本文作者系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民庭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