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学剑/文

　　身为出租车司机的丈夫不幸被歹徒杀害，凶犯归案后，妻子无意中发现一犯罪嫌疑人的年龄有篡改的痕迹。是谁将凶 犯变成了未成年人？时年36岁的下岗女工马艳玲抓住蛛丝马迹，穷追不舍求真相。

　　2009年春节前夕，安徽省阜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第十一审判庭，将那个给儿子年龄改小两岁的韦连备第三次推向被 告人席，他因犯包庇罪被检察机关再次指控，要求依法从重判决。与此同时，涉嫌包庇罪案的其他相关人员也先后落入法网。

　　优秀农艺师变身为的哥

　　1992年3月，中专毕业的马艳玲经人介绍，与阜阳市颍州区九龙镇农技员刘克森结为夫妻。马艳玲毕业后被分配 到颍泉区苏屯粮站工作，她工作的地方与丈夫供职的乡镇虽然只有十四华里，但由于中间隔着一条只能靠划船才能通行的汾泉 河，往返极为不便。尽管如此，这对年轻人心里总是充满了幸福。

　　1996年初，马艳玲终于调到九龙镇粮站工作，小两口团聚了，并把家安在了九龙镇。刘克森的父母就住在距离九 龙镇五六华里的村子，身为长子的刘克森在工作之余，经常要回家看看。刘克森兄弟四人，只有他考出来成了国家工作人员， 对尚未成家的三个弟弟和体弱多病的父母，刘克森自觉责任重大。

　　不仅是对父母孝顺，刘克森对妻子马艳玲也非常体贴。收粮时节，马艳玲所在的粮站每天都要加班工作到凌晨。下班 后，困乏不已的马艳玲很快便进入梦乡，丈夫却帮她把收粮发票细细归码审核、整理。在九龙镇，无论是领导还是乡亲，了解 他们的人都很羡慕他们，有人还对马艳玲说：“艳玲啊，你这辈子找了克森做老公，真是有福气！”

　　在工作上，刘克森由于肯钻研，研究的课题连年获奖，同时也顺利晋升为农艺师。尽管如此，丈夫有时还是闷闷不乐 。马艳玲知道，丈夫的心里始终装着老家的三个兄弟，但要帮助他们摆脱困境，仅靠工资收入十分困难。2003年，镇里实 行机构改革，刘克森和妻子商量：“老三到现在还没有对象，原因就是建不起新房，拿不出彩礼钱。这一大笔钱要是靠工资， 咋也帮不上他，再说咱们孩子也大了，花钱的地方也多了，我想办个内退手续，腾出时间跑出租去。艳玲，你看咋样？”望着 丈夫真诚的眼神，做妻子的只能点头同意。

　　2003年冬天，办完内退手续的刘克森专门到阜阳市驾校学习。拿到驾照后，便开始了没日没夜帮人家开出租车的 打工生涯。从优秀农艺师到普通的哥，马艳玲知道丈夫并不觉得委屈，因为丈夫有一个信念，先把技术练上去，然后自己攒钱 买辆二手车，和小弟一起轮班开车，用最短的时间挣够弟弟找对象需要的钱。

　　2005年底，刘克森买了一辆临泉籍的红色福莱尔二手出租车。九龙镇位于阜阳市颍州区和临泉县交界处。那时候 ，他们一家人要在三个地方生活：为了让孩子接受较好的教育，在阜阳城里安了家；同时，刘克森为了多挣钱，在临泉县城租 了一间房，专供兄弟二人轮岗时睡觉；而马艳玲还要在九龙镇粮站上班。马艳玲知道跑出租车除了辛苦之外，还有相当的危险 ，平日里便时常叮嘱丈夫多加小心，刘克森却常笑着安慰她：“我是很警惕的，夜间由我来跑，小弟没有社会经验嘛，我会自 我防护的。”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2006年8月3日清晨六时许，马艳玲忽然接到小弟哽咽着打来的电话：“嫂子，俺哥，他 ，他出事了。”当时，马艳玲的第一个反应是，丈夫被歹徒绑架了。马艳玲来不及细问，赶紧找到家里的两个工资卡，准备不 惜一切代价，先将丈夫从歹徒手里赎回来再说。可是，当她赶到临泉县城时，才得知丈夫已经被送到了殡仪馆，马艳玲当即昏 了过去。

　　凶犯年龄两岁之差减轻刑责

　　案发后，临泉警方很快找到了被歹徒遗弃在县城里的出租车。侦查人员用5天的时间排查宾馆、旅店180余家，走 访理发店200余家。2006年8月25日，侦查人员在临泉县城关一理发店调查时，发现15岁的犯罪嫌疑人李某逃往外 地的线索，9月3日，侦查人员将李某抓获。随后，警方将家住临泉县瓦店镇19岁的犯罪嫌疑人韦某抓获。

　　在犯罪嫌疑人归案后，马艳玲获悉，案发当天凌晨，丈夫的出租车被三名男青年拦下，后被手持凶器的三名歹徒胁迫 开往郊区野外。这三名歹徒均是临泉县城关长毛理发店的学徒工，因急于抢劫财物，就对出租车司机伸出了黑手。马艳玲了解 到，丈夫被挟持后，曾将身上仅有的二百余元现金和一部手机，以及这辆出租车交给歹徒。为了保命，时年36岁的丈夫还曾 向他们下跪：“我上有老下有小，咱们又无冤无仇，只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然而，丈夫被歹徒用从车厢里割下来的安全带 反捆住双手后杀人灭口。凶手中的韦某在丈夫被杀后，还用刀在他的脸上划了整整七刀，以达到毁容灭迹的目的。

　　丈夫出殡当天，阜阳市三区五县雷锋车队的出租车司机们联合集体签名，上书司法机关，请求依法严惩凶手，并自发 赶来送的哥刘克森最后一程。刘克森遇难后，家里两位老人仿佛一夜之间衰老了许多，刘克森的父亲悲痛不已，每天借酒浇愁 ，逢喝必醉，在两个月后的一天黄昏，他酒后遭遇车祸不幸身亡，享年59岁。

　　亲人已逝，马艳玲多次去办案单位临泉县城关刑警中队询问案情进展情况，有关办案人员告诉她，两名归案凶犯中， 李某15岁，系未成年人；而另一名被抓获的韦学云19岁。

　　2007年2月1日，此案被依移送到阜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马艳玲被通知去拿起诉书参加庭审。当马艳玲陪同 代理律师一起来到法院时，法官告诉她，涉案的两名凶手都是不满18周岁的未成年人。马艳玲盯着起诉书中嫌疑人韦学云1 7岁的年龄瞬间呆住。她知道两岁的年龄之差，就可以让凶犯避重就轻，逃脱法律的惩罚。当时，律师调出案卷时，马艳玲一 眼发现公安卷讯问笔录首页上嫌疑人韦学云供述出生日期“1989”年中的“9”字明显有改动嫌疑，且没有按指印。

　　当时，马艳玲请律师将几百页的案卷连同附带的照片全部复印。经验丰富的律师也很快发现其中的端倪，他将卷宗带 出来后，不让马艳玲多看一眼。马艳玲追着律师来到事务所办公室，在事务所主任的过问下，马艳玲看到了案卷。卷宗中载明 ：犯罪嫌疑人韦学云因其父母超生，案发时没有入户。案发后，为便于起诉，公安机关为其按照有关程序办理了入户手续。可 是，这个程序是如何办理的，他的年龄怎么会从19岁变为17岁，从成年人变成了未成年人呢？明明说是抓获的，又怎么变 成投案自首了呢？这两点令她心生疑惑，马艳玲决心搞个水落石出。

　　回到家里，马艳玲把12岁、10岁正在读书的儿女叫到跟前，郑重其事地向他们讲述了事件的经过，征求他们的意 见，要不要对此追问到底？两个孩子当即表示：“再穷再苦俺们都能捱，一定要为爸爸鸣冤。”正在读初中的儿子还对妈妈说 ：“包庇歹徒本身就是犯罪，妈妈，你这不仅是为爸爸呀，也是为社会揪出坏人，为更多的老百姓伸张正义呀。”儿子的话让 马艳玲深感欣慰。

　　五万里查真相几番曲折

　　法院通知的开庭时间是2007年3月1日，眼下又面临春节，若是如期开庭，根本没有取证追查的时间。马艳玲的 代理律师当即向法院、检察院依法申请延期开庭，但未获批准。马艳玲踏着新春佳节的爆竹声开始四处奔走，为的就是请法院 延期开庭审理。她自己写申诉材料，她写的材料被有关市、县领导层层批转，但是没有任何回音。

　　这时，有位知情人建议她去找阜阳市一位省人大代表。这位代表通过认真阅卷，发现诸多疑点。公安讯问笔录中，犯 罪嫌疑人韦学云出生于1989年的“9”，明显有涂改痕迹，是由“7”改过来的；韦某原无户籍，无学籍，学校亦无证明 ，且其哥哥20岁，其妹妹17岁，其年龄怎么可能也是17岁呢？这位省人大代表将这些疑点归类后，交给了阜阳市人民检 察院朱新武检察长，建议查明后再开庭。阜阳市人民检察院采纳了这个建议，要求临泉县人民检察院介入调查核实，案件的庭 审日期也因此被推迟。

　　检察机关通过调查显示，韦学云的户口登记一直因各种原因没有办理，其父早在2002年写了户口办理申请，并加 盖了所在村蒋庄村的行政公章。而蒋庄村文书韦某某也出具了写于2002年的证明，证明韦学云4年来一直未办理户口。于 是，在办案需要时刻，韦学云于1989年出生的户口顺利完成补登。但是，经过检方核实，2002年韦学云所在村庄应是 合并前的郑卞村，而不是后来才合并的蒋庄村。也就是说，其父及村委会出具的这两份证明显然是后来伪造的。再加上各种自 相矛盾的村委会证明，以及混乱的计生台账，致使韦学云的真实年龄根本无法证实。

　　2007年3月，临泉警方向国家公安部鉴定机构提请对犯罪嫌疑人韦学云进行骨龄鉴定，结果显示韦学云的实际年 龄应在20周岁以上。但韦学云家属不服，又在上海作了骨龄鉴定，结果依然认定为“实际年龄20周岁以上”。犯罪嫌疑人 的年龄问题终于有了定论。

　　与此同时，马艳玲提出的讯问笔录上年龄涂改问题也被检察机关纳入调查视线。2007年4月10日，阜阳市检察 院鉴定结果显示，临泉县公安局办案民警讯问笔录中，韦学云出生年份1989确系由1987涂改而成。对此，有关办案民 警解释说，办案民警作完笔录让犯罪嫌疑人韦学云签字时，韦学云称自己不是1987年出生，而是1989年，于是民警就 在笔录上作了改动，却忘记让韦学云在改动的地方按指印。在2007年4月12日阜阳市人民检察院提交的第二份起诉书中 ，认定被告人韦学云系19周岁。

　　2007年8月27日，安徽省阜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判处韦学云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 终身，并处罚金3万元，附带民事赔偿8万元；对未成年的李某判处有期徒刑20年，处罚金2万元。对于韦学云的判决，马 艳玲并不满意。她认为在审理中，法庭认定韦学云有投案自首情节，所以才会有缓期两年之说。对此，被告人李某的父亲也认 定被告人之一的韦学云没有投案自首，是被公安机关抓获的。“公安卷宗中，关于韦学云的投案自首地点竟有四处。”马艳玲 不依不饶，对韦学云投案自首情节展开质疑。尽管有此疑问，以及马艳玲找到的七位省人大代表在抗诉书上的签名，安徽省高 院于2007年12月2日还是驳回了安徽省人民检察院的抗诉，维持原判。

　　拖延了一年多的案件终于告一段落，但马艳玲并没有因此放弃，不仅法院判决赔付的损失没有到位，而且帮助凶手篡 改年龄的人没有得到法律的惩处。马艳玲再次开始奔波于北京、合肥和阜阳之间。在马艳玲的不懈举报和追问下，2008年 7月19日，韦学云的父亲韦连备以涉嫌包庇罪被临泉警方刑拘，很快被当地检方批捕。11月3日，临泉县人民法院一审以 犯包庇罪判处其有期徒刑7年，被告人韦连备不服，上诉至阜阳中院。阜阳市中院依法决定不开庭审理，认为“上诉人韦连备 虽然主观上有包庇韦学云的故意，客观上实施了包庇韦学云的犯罪行为，但结合本案的其他情节，原判量刑确属不当。”20 08年12月8日，阜阳市中级人民法院遂判处其有期徒刑5年。

　　马艳玲对此不服，再次向包括阜阳市中级法院、检察院在内的有关政法机关反映，二审中“结合本案的其他情节”这 句太模糊的话不能作为改判的理由。马艳玲不屈不挠地追问，再次引起当地政法高层的关注。2008年12月26日，阜阳 市中级人民法院负责人迅速将此案提交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再审，作出(2009)阜刑监字第3号刑事再审决定书。20 09年1月9日，阜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在第十一法庭公开审理此案，被告人韦连备第三次被推向被告人席，阜阳市人民检察院 派员支持，要求改判其有期徒刑为7年。2009年1月20日，阜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其有期徒刑7年。

　　马艳玲并没有驻足。她一直在向有关政法机关追问，认为还应该追究篡改年龄其他相关办案人及当事人的法律责任。 为此，阜阳市委政法委专门成立了专案组。2009年春节期间，马艳玲接到检察机关的通报，已对出具假年龄证明的原村委 会文书韦某某批准逮捕。有关司法机关的涉案人员中也有一人已被立案侦查。此间，韦某某的家人曾托人向她送两万元补偿费 ，请求她不再继续上访。“我的确需要钱，但我不能拿这种钱来交换丈夫的冤屈。”马艳玲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