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该为“山寨警校”负责

　　更多的学员在追讨学费的同时，依然希冀有关部门能关照他们办下毕业证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周范才 | 北京报道

　　5月12日中午，北京郊外的“山寨警校”––––中联司法学院的学员再一次集合。但这一次，召集人不再是身着迷彩服的教练，也不是“院长”王鹏瑞，而是北京市公安局、市教委，以及房山区相关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

　　集合的目的是发放中餐，每个学员领到了20个小笼包。三天前，北京市公安局、市教委等部门接管了“山寨警校”。此后，学员们就过上了有人送饭的日子。

　　来自北京市公安局的消息称，5月9日，北京警方根据群众举报，将假借“中联司法学院”名义，通过非法招生办学实施诈骗的团伙成员王鹏瑞等人一举抓获。

　　在本刊于2009年第41-42期刊发《“山寨警校”缘何四年无人管》、第46期刊发《北京市教委：不回应“山寨警校”》等报道，时隔半年之后，“山寨警校”终于被查封。

　　不过，“山寨警校”横行数年不倒的秘密依然待解。

　　没人知道有多少学生被骗

　　12日中午，2009届学生、18岁的刘庆(化名)和他刚熟悉不久的同学一起领到了20个小笼包。有人在叫嚷没有领到包子，“怎么可能呢？”有工作人员马上答话，“一共55份，根据人头买的。”

　　然而，学校到底有多少人没有人能说清楚，包括校长王鹏瑞。

　　刘庆估计，查封前在校的学员有五六十人，来自于四川、湖北、山东等地。不过，最近几天他见到了很多陌生的面孔。在获知学校被查封之后，比刘庆高几届的学长们纷纷赶回了学校。

　　5月12日一大早，23岁的北京女孩王菲(化名)就在父母的带领下赶回了学校。她向本刊记者介绍，作为2007届的学生，她原本应该在明年才能毕业。但事实上，王菲一年前就离开了学校。

　　“不是退学。”王菲称，在学校呆了两年后，她要求王鹏瑞按照入学协议安排实习。王鹏瑞先是不答应，尔后提出必须缴清余下两年的学费后方可离开，否则不予颁发毕业证。

　　王菲根据每年1.5万元的标准缴纳了余下的学费后，离开了学校，此后一直在家闲着。

　　和王菲同一天上午回到学校的还有来自西安的22岁女孩王静。在接到王菲的通知后，她连夜从西安坐火车赶赴北京，拖着行李箱直接来到了学校。

　　王菲指着宿舍对面的山坡说，那两年中他们主要的课程就是拉练和拔草。每天5:30起床绕着山坡跑上数圈，而白天就开始拔学校远近山上的草，“两年拔光了所有的山。”

　　王菲、王静是2007届的学生，她们记得刚进校时有两百多人。比他们早一届的学员更多，有300多人。

　　“那时我们都在食堂吃饭。”王菲记得每天饭点时食堂总要排着不短的队伍。但到了刘庆他们这届开始，因为人少的缘故食堂关门了，他们选择到山坡上的一家小卖部吃饭。

　　小卖部的女老板姓田，浙江人，去年花了14万元把小卖部盘下来，卖零食的同时兼做餐饮生意。“每顿有二三十人吃饭。”田老板称，有些女生则经常吃方便面。

　　事实上，无论是王菲，还是小卖部的女老板，没有人知道学校到底招过多少人。

　　5月13日，来自北京市公安局的消息称，公安机关已初步核实“山寨警校”一案涉及被骗学生62名，涉案金额近400万元人民币。

　　被忽悠的还有包工头

　　刘庆是在5月10日上午见到警察进驻学校的。

　　他记得，当时开进学校的大概有二三十辆汽车，有数辆警车，但更多的是黑色轿车。警察进校后，同学们被集合起来，工作人员对他们宣布：学校被查封了。

　　接着，一份《给学生的一封信》发到刘庆等人的手上；同时工作人员宣布，共有三条路供他们选择：一是回家，政府负责买好车票；二是转到其他民办高校从大一开始学习，政府负责联系；三是暂时留在学校，但12日下午6点之前必须离校。

　　这让刘庆陷入了茫然。这个来自四川的小伙上个学期刚刚入校，一天到晚都穿着黑色的作训服呆在山坡上的这所“警校”，远处的首都北京城于他而言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刘庆和大多数同学一样无动于衷。此后几天，警察找他们一一作了调查和笔录。

　　仅有的变化是，他们不再有教练管束，吃饭也有人送，不用掏钱。“昨天吃的是盒饭，今天居然就发20个包子。”吃不惯面食的刘庆称12号一整天都饿着肚子。

　　和刘庆同一天接到通知的还有对面山坡上的民工。2009年下半年开始，河南包工头宋自成带着他的20多个老乡来到这里，承接了该校教室的建设工程。

　　10日临近中午，北京市劳动部门的工作人员通知了他学校被查封的事。宋自成傻眼了，迄今为止他一分钱工程款都没有拿到。

　　宋自成介绍，查封前学校共有四班人马在干活，“差不多有100来人，基本都没有给钱。”工作人员通知宋自成，把民工的信息登记完后就先回家去，“等通知”。这遭到宋自成等人拒绝，“人都走了谁还给你钱？”

　　据了解，在有关部门查封该校的当天，由北京市教委、市公安局以及房山区政府有关部门联合组成的工作组也同时进驻，负责接待返校的学员。

　　接待地点设在山坡上已经废弃的食堂，王菲、王静等人被要求填写了一张表格，之后就接到通知让回家等信。

　　但聚集起来的学生没有同意。12日中午，30余名学生围住在场的一位陈姓警官要求和工作组领导对话，遭到拒绝。陈警官对学生表示，“大家的要求我会汇报上去。”他解释工作组由北京市委、市政府牵头组织，对话的事情他做不了主。

　　下午，对话无门的学生集合出发前往房山区政府上访。

　　不过，情绪激动的学生要求并不一致。王菲表示，“我不要退钱，给我发毕业证。”她说，明年就25岁了，让你从大一开始念你干吗？

　　2006届入学的于跃父母在获知学校被查封的消息后，连夜从唐山坐车过来。在登记表上，于跃的父亲写着三条要求：退还11万元学费；发放毕业证；安排工作。

　　既然是假的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查封

　　刘庆最近一次见到王鹏瑞还是在数天前，当时学校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将要被查封的迹象。就在5月9日，小卖部的田老板还专门去乡上进了一批蔬菜，准备接下来一周的伙食。

　　然而，就在第二天上午，警察来了。不过，她当天并没有见到王鹏瑞被抓捕。有消息称，王鹏瑞是在北京市内被警方带走的。

　　北京警方证实，王鹏瑞是在5月9日被带走的，目前已抓获该团伙主要成员8人。

　　5月12日，本刊记者时隔近半年后再次走进“山寨警校”发现，校门围墙两侧的广告牌不见了踪影，王鹏瑞和某些领导人的合影也不见了踪迹，两侧的围墙刷上了两条标语：高举毛泽东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伟大思想旗帜；为全面践行科学发展观和实现和谐社会保驾护航。

　　事实上，直到5月初“山寨警校”的一切仍显正常，有学员甚至还接到该校工作人员的电话，通知他回校交钱领毕业证。来自北京警方的消息也证实，查封当天查扣了伪造毕业证书55本。

　　最初几天，王鹏瑞的个人网站和博客依然可以登录。通过检索发现，王鹏瑞今年春节期间还高调亮相。

　　2月5日，王鹏瑞在某招待所举办了一场名为“中直机关新老同志及子女新春联谊会”暨“王鹏瑞先生德行善举捐赠仪式”的活动。张贴在王鹏瑞个人网站上的一份“通稿”称，“本次会议邀请了中华开国元勋将帅子女一百多人，是一次参加比较全的聚会”；“本次会议原定300人，结果来了500余人，盛况一片”。据称，王鹏瑞在此次会上“捐赠书画、玉器价值壹亿元”。

　　2月19日，又一场名为“共和国元勋及子女联谊会”的活动在北京某剧场举行。王鹏瑞在其博客及网站上称，“会议期间活动玉器礼品由王鹏瑞资助玉象两对，金砖数块，玉首饰礼品套装近百套。”

　　学生王菲的母亲自称也在网上看到了这些消息，但她并没有怀疑。这位自称没有上过多少学的中年妇女表示，她女儿成绩不好，当初就是奔着王鹏瑞承诺能办毕业证、安排工作的说法来的。

　　王菲住北京东直门，是家中独女，当天是一家三口开着新买的私家车过来的。她对本刊记者坦承，她家里并不缺钱，当初甚至还慷慨借给一陈姓教官一万块钱，迄今未还。

　　“当初报到的时候校门口都是穿着制服的人站岗，在北京又有这么大片的地方，那肯定是有能力和路子的人。”王菲的母亲如此解释她当初选择入读的理由。

　　她缠住当天在场的一陈姓警官讨要说法，陈警官对她表示，“你看这条件，思维正常的人就能判断出来真假。”

　　很快，这一说法遭到了在场学生的围攻，“那不可能这么多人思维都不正常吧？”让王菲等人愤怒的是，既然是假的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查封，“早干吗去了？”

　　陈警官解释，“这回是人家报案了，之前你们为什么不报呢？”这也让所有学员一致否认，2007届学生、早已退学在家的田礼杨介绍，他不止一次向公安机关、教育主管部门举报，但始终未见动作。本刊记者去年采访房山区青龙湖镇派出所时也获知，该所就曾多次接到关于该校的各种报案。

　　5月13日，本刊记者致函北京市教委要求采访“山寨警校”被查封的具体情况，与此前数次致函无人搭理不同，这次有关工作人员主动致电本刊记者解释，关于“山寨警校”的问题目前处于侦查阶段，市教委不方便透露什么。

　　而来自北京市公安局新闻办的消息称，警方初步查明：犯罪嫌疑人王鹏瑞(男，47岁，河北省人)自2005年以来伙同李国良、夏冬然等多人在未经审批且无办学资质的情况下，租用本市房山区青龙湖某地，虚构“北方司法学院、中国司法飞行学院、中联司法学院”等多个院校名称，以及可颁发国家承认高等教育学历和向公检法司等机关推荐就业的事实，通过网络宣传、熟人介绍、向高考落榜生寄发招生简章等形式向全国各地非法招生办学，后以收取学费、赞助费、安置费、插班费和领证费等多种名义骗取学生高额费用，并通过社会闲散人员伪造多所知名大学毕业证书颁发给受骗学生。

　　所有人都在等待此案进一步的审理结果。王菲的母亲想看到谁该为此承担责任，小卖部的女老板想追回她缴纳的14万元费用，农民工宋自成想拿到被拖欠了半年多的几千元工资，而更多的学员在追讨学费的同时，依然希冀有关部门能关照他们办下毕业证，以及赔偿他们在山坡上浪费掉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