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科考队展开地毯式搜索寻找陨石碎片。 民间科考队供图
锡林浩特南收费站监控视频拍到的陨石坠落(红圈处)画面。
龙腾河收费站监控视频也拍到了陨石坠落(红圈处)画面。
奶牛村牧民的屋子被震裂。民间科考队据此认为陨石爆炸点应在此附近。
南都记者 陈显玲 实习生 黄亦青
冬日的乌日图塔拉小镇，总是格外冷清。两周前，它突然热闹起来。11月17日后，数十名外地人陆续涌入小镇上仅有的4家小旅馆。清晨，他们开着挂有十几个省市牌照的越野车，呼啸着奔向锡林浩特的干枯草原，天黑了，各自归队在小旅馆里操着方言争论，搅得小镇沸腾起来。
这些外地人是“陨石猎人”，他们共同追逐一颗划过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上空的火流星。自从11月5日凌晨的耀眼一瞬，它不知所终。闻风而动的陨石猎人，相信会在距离爆炸点最近的草原小镇乌日图塔拉有所斩获。
“猎人”中包括科研工作者和民间寻宝者。这些逐石多年的老手，同场竞技，也与意图造假的“埋雷人”赛跑，他们目的各异，有人醉心的是天外来客陨石罕有的科研价值，有人则冲着它日渐高昂的身价，更有人预测，这次的陨石价格将超过十万元一克。
追星猎陨流星火球划过夜空，各路人马集结草原
11月5日夜里，锡林浩特西南200公里，收费员王玮琪正上大夜班，收费亭面朝东方，“四点刚过，突然东方的天一下子亮了，像白天一样，感觉新鲜又好奇”。
王玮琪一下班就刷朋友圈，好几个夜班收费员也正疑惑，第二天，锡林浩特南收费站的朋友发来翻拍的监控视频：一颗熊熊燃烧、光耀夺目的大火球，极快地下坠，带着一段云雾状的尾巴，划过沉寂的夜空后迅速暗淡，没了踪迹。
这段简短视频被王玮琪上传到微博，没什么人看，就删了。此时国内没有关于这颗火流星的任何公开报道。
火流星现身12天后，在美国的天文学及行星科学专业研究生，科学松鼠会会员“小龙哈勃”在微博上向国内传递了消息：美国发现在北京时间11月5日4：14左右，一颗疑似小行星在北京以北约250千米处(地处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上空爆炸，释放能量相当于500吨TNT炸药，估计最大亮度应在-21等左右。
消息一出，王玮琪重新上传了视频，这次，连天文台的专家都给他打电话要视频。
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研究员王思潮判断，这是我国建国后第二次大的陨石事件。
有目击者的内蒙古火流星再次触动了陨石界的兴奋点：这颗火流星陨石也许更加珍贵和值钱。
国内天文台、网站、论坛各家的知名陨石猎人成群结队，不约而同地向内蒙古锡林郭勒盟集结。
从网上看到“小龙哈勃”的微博信息，苏州的陨石收藏者伍德时17日中午立刻收拾装备赶往内蒙古，11月18日下午就进入坠落区，拿到大量一手资料，成了民间科考队的“先遣队员”。
北京天文馆的“正规军”队伍在11月19日到达乌日图塔拉，先后去了8个人，馆长朱进在22日也赶了过去。他们的目标是大量走访目击者，收集周边地区的视频资料，之后对陨石可能坠落的区域，展开人工徒步搜寻，一天要走20-40公里。
这是每个进入乌日图塔拉的寻石队伍竞相争抢的资源。
22日晨，中国陨石网创始人、站长赵志强带着紧急召集的华北区星友调查组，启程前往锡林郭勒盟，开展为期10天的小行星坠落调查及猎陨活动。
5车10人直扑小行星最可能落地点——— 桑根达来和乌日图塔拉两镇，并在乡镇村落进行摸底调查，之后扩展到半径80公里的范围内的草原、戈壁和沙漠进行全方位地毯式搜索。消息在网络扩散，全国陆续有54台车辆要求加入猎陨队伍。
出发前，赵志强团队曾承诺，五辆科考车一旦发现陨石，必须按20%比例捐赠国家科研机构。王思潮称他们为“民间科考队”，有多次猎陨经验的王这次没有出动，除了发微博寻找目击者，他和赵早晚各通话一次，指导他们划定搜索圈，并逐渐缩小。
另一家网站中国陨石论坛站长雷克斯坐镇北京，他们也派了两队人寻找陨石，一队由论坛副站长带队寻找目击方位，另一队则由内蒙当地版主带领三人队伍，朝着理论方向寻找，寻找将持续十天左右。他负责汇总数据，遥控指挥寻找的方向。
陨石爱好者黄传舰带着他的妻子韩桂华———被称为国内唯一的女陨石猎人，从山东济南开着面包车出发。这对为了陨石先后放弃知名电器公司客服主管位置的夫妻，这趟错过了女儿的家长会出来寻石，夫妻俩一路交替开车，12个小时就赶到了乌日图塔拉。
乌日图塔拉，207国道边一个长200米的村落，公路两侧都是门脸房，开车半分钟就可穿过全镇，这是王思潮划定的陨石坠落的核心区内唯一的镇子。
地毯式搜索数据推算、气象资料、监控画面、目击牧民……
在茫茫草原寻找“来自星星的你”，要找出惊鸿一瞬的亮光消匿何处，谈何容易，陨石猎人依傍的是来自科学家对数据的分析和推算。
根据美国的近体小行星网给出的爆炸的高度和能量，王思潮估算，坠入内蒙古的小行星像一台普通小汽车那么大。速度大约每秒15公里左右，比去月球的火箭还要快一倍以上。
最初所有陨石猎人的行动，依据的都是美国宇航局给定的范围：地处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北纬43.1度，东经115.8度，位于锡林浩特市以南稍偏西约100公里，在桑根达来火车站以北约43公里，在乌日图塔拉以西约10公里，如果有陨石，估计落在以乌日图塔拉为中心，半径约为40公里的范围。
王思潮提醒赵志强他们，去当地的气象部门要资料，他估计误差取决于11月5日凌晨的风力大小。
当地政府信息、监控视频还有目击的牧民，都成为陨石猎人争抢的线索。大草原地广人稀，村与村之间有数公里，一个村只有分散的几户人家，陨石猎人焦急而耐心，不放过任何在11月5日看到亮光、听到声响的牧民，这将修正他们的判断，分析来自美国的数据和专家的估算是否可靠。
找到爆炸点和爆炸后的散落带，是找到陨石的前提。
伍德时在大部队赶来前，两次赶赴直线距离80公里外的赤峰境内的达里诺尔湖，从白音门德小学操场面向南的监控中，发现火球的白光将孤独站立的篮球架映得雪亮刺眼，陨石从南边飞过。
11月26日，寻访到乌日图镇奶牛村一户人家，伍德时发现了关键的线索，牧民仓忽忽宁(音)家里的一面砖墙，在11月5日凌晨的一声巨响后，出现了好几道长长裂痕，玻璃从上到下留下震裂纹路，门前的水泥砖墙都被震断。
赵志强向王思潮研究员报告了信息，他们据此认定，11月5日的火流星，就是在奶牛村的附近上空爆炸，这里成为陨石降落的起点。
“奶牛村的发现证实，之前美国宇航局给出的爆炸点位置并不十分准确，受爆炸影响最大的村落应该为爆炸点最近的地方，陨石坠落方向也是东南，但散落带向北移动了10公里左右”，民间科考队按着新的方位开始寻找。
在新的领域搜寻一天，陨石猎人没有太大收获。不明所以的他们回到旅馆，翻看之前拿到的乌日图收费站当晚监控画面，豁然明白：陨石确实沿着这个路线飞行，但爆炸后继续飞行了一段时间，可能坠地的陨石主体较设想要大，陨石散落带和主体坠落点应该在更远处。
在附近搜寻的黄传舰和妻子韩桂华空手回镇，“一般来说，在爆炸中心15公里以外的位置上就能找到陨石的碎片，但这次没能如愿，显然这个太空来客给我们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韩桂华觉得这次寻石困难重重，除了住宿不便，“这里的路面包车很难开，我们好几次遇险，虽然平安过来了，但车上到处都是蹭到的刮痕，回去后马上就要修车了”。连日在外的韩桂华也记挂着山东家里的两个孩子。
黄传舰则认为，“这次陨石体积估计只有俄罗斯陨石的十分之一，而且无人区搜索困难。去年俄罗斯陨石1.3万元人民币一克，这次陨石如果被找到，价格很可能是它的十倍。”
与“埋雷”者赛跑“将廉价陨石移花接木，假装是坠落现场发现然后高价卖出”
就在散落草原的陨石猎人焦急寻找时，城市的陨石江湖开始流传“有人将找到内蒙古火流星陨石”的消息，在内蒙古的猎人们心惊：“有人又要开始埋雷了”。
“埋雷”这个专业术语，在水涨船高的陨石交易中，成为个别不良商人的惯用伎俩。民间科考队的很多人都遭遇过埋雷。
“我们还在寻找，他们采取移花接木手段，将其他地方或国外买来的廉价新鲜陨石，拿到价值较高的陨石坠落现场，假装发现然后高价卖出”，一位有多年猎陨经验的陨石猎人介绍，听说俄罗斯2013年车里雅宾斯克坠落陨石后，陨石商就采取“埋雷”方式牟取暴利，而我国埋雷的历史更早、埋雷陨石的个体更大，多以陨石“主体”名义出现。
在内蒙古的陨石猎人加紧搜寻。从爆炸点向东南方向，坠落区多是牧民的牧场，牧区被田字格的铁丝网封闭，汽车、摩托车无法进入，只能徒步钻趴一道道铁丝网进出一个个牧民家的牧场。
赵志强将寻石猎人分成三组，500米一人，人手一根长长的木棍，棍子头有磁铁，在密布的蒙古榆和一人多高的杂草中试探陨石。
“寻找难度极大，牧场内牛马成群，几乎到处都是粪便，有些远看外表和颜色极像陨石，十分干扰视线。这次爆炸燃烧后，应该多是极小的碎片，标本提取的难度可见一斑”。陨石猎人大多经历过在罗布泊沙漠等地寻找陨石，就是经验丰富的赵志强，也觉得这次寻找不易。
11月27日中午，内蒙古本地陨石猎人小包在距离奶牛村直线距离20公里的牧场，找到一块疑似陨石状物体，黑色，比拳头小，有磁性。
11月26日，北京天文馆队伍带着发现的疑似陨石最先撤离草原，馆长朱进打算之后再去一次继续寻找。但在回到北京三天后，北京天文馆很快就鉴定出，带回的疑似标本并非陨石。
“对疑似陨石，我们和北京天文馆都不抱太大希望，但只有找到了陨石标本，才是防止‘埋雷’辨别真伪的最好办法”，赵志强说，小包找到的疑似陨石要寄去紫金山天文台鉴定，一周才能出结果。
11月28日，赵志强他们也要撤离了。更远的散落区是300平方公里的无人区，牧场和沙地交错，车不能开，只能徒步，不仅搜寻困难，还潜藏着安全威胁。
让陨石猎人放心的是，与新疆等陨石富集区不同，当地草原少有奇石资源，玩奇石的收藏家、商家也少，牧民对陨石的概念非常淡薄，这使陨石猎人少了一群有力的竞争者。
“短时期内不会有人找到”，赵志强安慰同伴，“咱们过完年再来找”。回程时，民间科考队兵分三路，沿路做最后一次调查。赵志强团队与紫金山天文台关系密切，去年他们将在罗布泊捡到的13块普通球粒陨石捐赠给天文台，并得到国际陨石学会的命名。
“但愿锡林陨石不会燃烧殆尽，不会像2004年掉落深山至今找不到的兰州陨石那样，成为一个永远的迷。”
陨石猎人们带着各自的祈愿逐渐散去，乌日图塔拉小镇暂时回归了平静。
（原标题：陨石猎人 草原追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