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瘾少年之死

　　□文/本刊记者 田骁

　　16岁的邓森山死了。

　　8月1日，邓飞把儿子邓森山送到南宁起航拯救训练营后，不到二十个小时，就接到了南宁警方的电话，要求他火速赶到南宁。在南宁市殡仪馆，邓飞见到了儿子冰冷的遗体。

　　事件曝光后，“南宁起航拯救训练营”被依法取缔，14名嫌疑人已被刑事拘留，122名学员全部被家长接回。

　　8月18日，南宁警方通报了邓森山死亡原因，法医鉴定结论为：邓森山系由于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致创伤性呼吸窘迫综合征致呼吸、循环衰竭而死亡。也就是说，邓森山是被殴打后死亡的。

　　在事发地，南宁市无圩镇，一位常去“训练营”附近玩耍的小孩告诉记者，他们经常能看见从窗户里扔下的纸条，上面写着：

　　“SOS……救我回家……”

　　8月23日，记者在广西资源县——邓森山的家乡见到邓飞。他告诉记者，前两天都在处理儿子的后事以及赔偿事宜。“我们全家六七十口人，自从儿子出事后，一直都在南宁，直到昨天才回来，这个事情谈一次我就痛一次”。邓飞始终认为，儿子的死，是他造成的。“如果当初听儿子的话就好了。”

　　“铁笼”里的尖叫

　　邓飞和爱人周娟把邓森山送进南宁起航拯救训练营的时间是8月1日中午12点。“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那天太阳很‘毒’，因为还没吃午饭，我担心儿子身体吃不消。”邓飞回忆说，“当时接待我们的一位教官告诉我，‘放心吧，一会我就带孩子去食堂吃饭，这两天我们不会安排他体能训练，先让他熟悉这里的环境’。”

　　教官的话打消了邓飞的顾虑，但事实证明，邓飞的车还没开远，教官就带走了邓森山，但带去的并不是食堂，而是禁闭室。“这是‘常规程序’，没什么好稀奇的，每个新学员进来之后，都是先关禁闭，如果不听话就得挨打。”和邓森山一个宿舍的张云说。

　　“白白胖胖的，很斯文。”在张云的印象中，邓森山性格比较内向，话不多，“应该是个听话的孩子”。

　　但“听话”并不能成为学员在训练营里保身的法则，在教官看来，训练营的根本目的就是“训练”。

　　记者了解到，起航拯救训练营是由来自广东番禺的励志体育策划服务部与广西电子技工学校合办的。训练营平时不允许家长与孩子联系，当许多家长得知有学员非正常死亡的消息后赶来时，发现自己的孩子身上竟然也是伤痕累累。

　　这家训练营位于南宁市江南区无圩镇，设立在广西电子技工学校的校区内。记者看到，所谓的训练营设施简单，水泥操场上除了几个篮球架外，没有其他基本的运动设施，同时还有一幢破旧的教学楼。

　　仅从外观上看，与其他学校不同的是，训练营四周以及教学楼上所有的出口和走廊全部用铁丝网封着，在当地村民刘世宏看来，“这里更像是一座监狱”。

　　训练营是5月份开办的，从这时起，附近的村民就再也没睡过一天的安稳觉。“每天晚上都能听到惨叫声，有喊‘救命’的，有喊‘妈妈’的，同时伴随着皮鞭抽打的声音，吵得根本没法睡觉，特别是有些小女孩的尖叫，在夜里听着特别恐怖。”刘世宏说，“这种惨叫每天晚上都要持续到一两点钟，他们不打完，我们就不能睡。”

　　因为外围有围墙圈着，刘世宏看不到训练营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附近村子的一些小孩经常跑到训练营周围去玩，隔着铁丝网他们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一切，小宝便是其中一个。

　　“跑步、俯卧撑、蹲下再站起……里面的学生每天就是做这些训练，做不了就有大人在旁边打，拿鞭子或者棒子，看着好残忍。”小宝对记者说。

　　“过来人”的回忆

　　邓森山死亡事件曝光后，已被刑事拘留的起航拯救训练营负责人夏正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训练营采取24小时全天候封闭训练的方式，学习和训练系统而规范。”

　　夏正介绍，学校主要是这几大块的教育，一个是军事体能训练，第二是青少年时期的心理咨询和辅导，第三个是感恩课程，就是说国学方面的教育，第四个有一些简单的法律知识的讲授，还有一些户外的生存和拓展。

　　不过，邓森山还没来得及适应训练营的一切就离开了人世，但周正星有。作为南宁起航拯救训练营的第一批学员，18岁的周正星把自己称为“过来人”。

　　对于夏正的解释，周正星显得很气愤：“全他妈扯淡。”

　　周正星是5月25日被父母送到训练营的，7月18日，训练营通知他“毕业了”，而这一个多月里，周正星接受的所谓的“课堂教育”加起来还不到一个小时。

　　“在那里面被打死，并不奇怪，那种方式迟早是要打死人的。”在周正星看来，“每一个从里面活着出来的人，都需要很大的毅力和勇气，我没有被打死，是我幸运。”

　　周正星对记者回忆了他在训练营的经历。

　　刚进去的第一天，要被搜走身上全部物品，接下来就是站24小时禁闭，完全要求以军姿站，并在同时背出训练营的规章制度，24小时之内不准吃东西。

　　接下来的第二天，做“体能测试”，实际上就是折磨，中午大太阳的时候围着操场跑100圈，然后100个俯卧撑加100个蛙跳，这期间还不能喝水，谁能做得下来？做不完就得挨打，教官用皮鞭和棍子猛抽，到后面更是手脚并用。

　　训练营有其规定的作息时间——

　　6∶30出早操

　　7∶10收操整理内务

　　8∶00吃早饭

　　9∶00开始各种军事训练

　　11∶30收操。

　　12∶00午饭

　　13∶30午觉

　　15∶30体能训练

　　17∶20收操

　　18∶00晚饭

　　19∶00看新闻

　　19∶30洗澡

　　21∶30点名

　　22∶00睡觉

　　但这仅仅是规定，什么时候训练、让不让你吃饭睡觉，完全由教官决定。

　　那地方很偏僻，周围都是野草和甘蔗地，很多毒虫毒蛇，一些女生被叮得两条腿全是包，然后感染流脓，导致两条腿全部水肿。

　　教官看你不顺眼就会打你，如果新来的很犟，不听话，是被打得最狠的。曾经有一个受不了训练的，就装傻，结果教官打死一只癞蛤蟆放到他碗里边让他吃。

　　……

　　周正星告诉记者，训练营里面大部分是网瘾少年，但也有一些是不良少年，比如小混混、经常外面打架的、吸毒的等等……但不管在外面有多不听话，在训练营里面什么都不敢。“很多人受不了，有自残的，有跳楼逃跑的，也就是因为这，后来才在窗户和走廊上装上了铁栏杆。”